柳冥看著他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忽然心中一動,盯著他慢慢睜開眼,隻見一雙深邃如墨的眸子緩緩轉動。  柳冥有種熟悉感,道:「你、你……」  那人迷茫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坐著的柳逸舟,撐起身子要坐起來,誰知一個不穩又倒下去。  那人揉了揉頭,問道:「你們是誰?」  柳冥愣了一瞬,問道:「你又是誰?」  「我?」那人思索片刻,忽然低低一笑:「我是風情。」  眼波流轉,如皎皎明月,又似浩浩晴空,千般嫵媚,萬般風情,都在這一笑間刹那流轉。草屋陋室,也彷佛一下蓬蓽生輝起來。  「風情?好名字。」柳冥冷道:「那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怎麽受傷倒在河邊的?」  風情茫然地望著他:「我受傷了?誰敢傷我?我……」他忽然住口,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服飾,扯了扯衣角不說話。  「你不記得了?」  風情沉默。  柳冥冷冷道:「那你還記得什麽?」  風情蹙眉:「你是在審我嗎?」  柳冥反一挑眉:「這就是你對救命恩人的態度?」  「就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沒有這個資格。」風情輕哼一聲,撇過頭去。  「那好,我不問了。你記得怎樣不記得又怎樣,反正都不關我的事。現在你已經醒了,請自便吧。」  風情微微一愣,咬唇不語。  柳逸舟扯扯柳冥:「我們出去找點吃的。」  「好。」  二人出了偏房,柳逸舟道:「那人來路不明,你心裏可有打算?」  「管他做什麽?反正人也活過來了,不幹咱們的事了。」  柳逸舟細細看著柳冥,道:「你認得他?」  「怎麽會?師兄為何這麽問?」  「你剛才看著他的眼神……」柳逸舟想起剛才柳冥看見風情昏沉初醒時的神態,分明有些不對。  「哦。」柳冥輕輕應了一聲,狀似無所謂地道:「隻是覺得有些眼熟罷了,認錯人了。」  說著來到後院的廚房,正遇上那戶農嫂。柳冥塞給她一錠碎銀,讓她宰了一隻雞,整治一桌好飯。  柳逸舟見他不想再談那個話題,也不再問。二人回到屋裏,風情仍呆呆坐在床頭。  「喂!你還不走?」  柳冥話一出口,把柳逸舟嚇了一跳。哪裏有這麽急趕人走的?  風情也微微吃驚,眸中閃過一絲惱色。但他很快平靜下來,起身道:「多謝你救了我。」  「我也不是真心想救你,隻是對你身上的傷感興趣罷了。」柳冥冷漠地道。  風情驚異地睜大眼,顯然沒想到他說話如此直接,竟有片刻不知所措。  柳逸舟道:「冥兒,救人救到底。你何不幫風公子把身上的傷都治好了再說呢?」  「救他有什麽意思,他又不領情。」柳冥小聲嘀咕。  風情尷尬道:「剛才是在下失禮了,很抱歉。請問恩公貴姓大名,風情來日必有重報。」  柳冥略有不耐地道:「報答就不用了。多餘的話也不必多說。」  柳逸舟無奈地扯扯他,對風情微笑道:「在下柳逸舟。這是我師弟柳冥。他說話一貫如此,你別介意。」  風情應了一聲,看了柳冥一眼。見這少年神色冷淡,周圍散發出一種無形的拒絕之意。他雖不宜久留,但還有許多事沒搞清楚,可是看著少年這個樣子又覺得難以問出口。  忽然,一陣咕嚕嚕的奇怪聲音在房間響起。眾人麵麵相覷,最後視線都停留在風情的腹部。風情一下子臉孔飛紅。  柳逸舟微微一笑,道:「風公子不如和我們一起用飯,待明日再做打算吧。」  這倒正好是個台階。柳冥對他師兄的話一向言聽計從,也沒什麽反應,風情便就勢應了下來。  其實他自己也正茫然得很,不明白為何自己一覺醒來竟出現在這個地方,而且還受了傷。誰會傷他呢?  他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這對柳氏師兄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現在身無長物,又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倒不如先跟著他們,再做打算。  第八章  三人一起用了晚膳。柳冥讓那農戶又給風情打掃出一間偏房,打發他去睡了,然後摟著師兄躺在土炕上,幫他按摩腰背。  「師兄,那個人古怪得很,明天打發他走了,咱們自己上路。等回了穀裏,我好好幫你安胎。」  柳冥第一次做父親,而且還是他和師兄的孩子,心中的喜悅無法言表,隻盼著趕緊回到穀裏,守在師兄身邊再也不離開。  柳逸舟道:「那風公子你不管他了嗎?你不是對他身上的傷和毒感興趣?」  「那也比不得師兄重要。」柳冥道:「他身上的散功之症不稀奇,就是毒有些古怪。可是現在我也沒有工夫研究那個。看他情形也死不了,不如讓他自己去找求治之法。」  柳逸舟對他冷漠涼薄的性格十分了解,此時不免有些感慨,不知這算不算他教育失敗?  柳冥卻不知他想的這些,隻是自己一人在喜孜孜的。  風情一人躺在農舍後麵的偏房裏,心裏也是起伏難安。有些事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心裏更是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卻想不明白問題在哪。  他打好主意,明天一早一定要放緩態度,好好和那兩個人打聽清楚。那年紀小的性格有些冷漠,不好親近,年長那人倒還講理,還是和他攀談的便好。  他雖是這麽盤算,卻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天明之時,已是翻天覆地。他怎能知道,他的命運,已和那個冷漠的少年牽在一起,再也糾纏難解……  雨細細密密地下著,秋意寒涼,深山裏一片淒綠,雨霧讓人的視線模糊一片。  風情渾身濕透,身上滿是泥濘,狼狽不堪。他不明白自己為何一直跟在那個蒼然孤單的身影之後,隻覺此時自己的心魂都被那個身影吸引住了,無法放下。  他從沒見過一個人可以如此絕望,如此憤怒,卻又如此執著。他有些好奇,不知那個高傲的少年接下來會如何。為此他的雙腳雖已麻木,每一步踩下都是一團冷寒,但他仍然堅持跟在少年的身後。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的身影越發舉步維艱,突然一個踉蹌,撲倒在地。翠綠的衣衫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和漆黑的發混成一體。  風情遲疑地想走過去,卻又知道那人很快就會再次爬起,然後繼續前行。  一道閃電劃過,雨點比剛才更大,劈裏啪啦地落下。風情透過模糊的視線,果然看見那人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茫然前行。風情想追上他,可不知為何,想起他絕望淒厲的神情,竟不敢靠近。  忽然,那人一個失足,身子一歪,滾落了下去。風情一驚,忙跟過去,才發現下麵是個山坡。  柳冥躺在雨裏、泥裏,渾身酸重,再也無法挪動一步。他努力眯起雙眼,卻隻看見淒迷的天空,灰暗的世界。  為什麽?為什麽隻一夜之間,一切都曾擁有,卻又很快失去了?我不甘心!不甘心!  柳冥蜷縮起身體,緊緊握住雙拳,肆意地躺在雨泥之中。  「你沒事吧?」一個低低啞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帶著一絲不安和擔憂。  柳冥微微睜開眼,細長清秀的眸子透露出冷漠的銳利和冰涼。「你幹麽跟著我?」  風情渾身都已濕透,頭上的發簪也不知落到何處,披頭散發地站在那裏望著他,眉宇微蹙,臉色蒼白,道「你想去哪裏?」  柳冥冷道:「我問你幹麽跟著我!?」  風情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跟著他,隻是看到這少年傷心欲絕的模樣,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不知不覺就那樣癡癡跟著他。而且他隱約覺得這個少年很熟悉,跟著他能弄明白一些事情。  柳冥見他不說話,也不再理他,把頭埋進雙臂中,側身蜷縮起來。  風情在旁坐了片刻,感覺一陣一陣的寒意襲來,低聲道:「起來,我們找個地方避雨吧。」  雨聲太大,把他的聲音打得七零八落。見柳冥沒有反應,他提高聲音道:「你這個樣子,怎麽去找你師兄!?」  柳冥豁然抬起頭來。  風情被他的眼神一刺,彷佛挨了一劍。  柳冥掙紮地站起身來,風情慌忙跟在他身後,叫道:「喂,你去哪?」  柳冥沒有理他,繼續前行。風情咬了咬牙,抬起酸澀的雙腿,再次跟在他身後。  二人一前一後在灰暗的天色下又不知行了多久,終於看到一處破敗的廟宇。柳冥走了進去,風情跟在後麵。  破廟裏到處都是灰塵,雨天中散發出濃重的黴味。柳冥麵無表情地走到案桌前,抽出腰間的長劍劈碎長桌,摸出懷裏油布包裹的火石,在角落裏點起火來。  風情抱著自己直打哆嗦,抖著嘴唇學著柳冥的樣子,脫下濕透的外衣,舉在火堆邊烘烤。  「哈啾……」風情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見柳冥直勾勾地望著火堆,沒有絲毫反應,不由皺了皺眉,道:「喂,你還好吧?」  柳冥仍然對他不理不睬。風情有些生氣,也不再說話。二人沉默地看著火堆,聽著屋外不停的大雨。  衣服半幹半濕,風情內力不足,隻覺身上忽冷忽熱,過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卻睡得極不踏實。清晨發生的事太過突然,讓人措手不及。那些人的手段,也委實狠辣。  因為昨夜一直心裏有事,風情睡也睡不踏實,兼之身上的傷也不好,翻來覆去總也睡不著。天色還沒亮的時候,聽見旁邊那屋有聲音,他便披上衣服出去,原來是那個叫柳冥的少年要上山采藥。  「這麽早去采藥?」  柳冥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師兄身上的傷還未好,白天要趕路,現在上山正好。」  風情遲疑了一下,道:「我和你一起去吧。」他左右留在這裏也睡不著,而且這柳冥似乎醫術不錯,他也想問問自己的情況。  柳冥從農舍屋後找了一個竹簍背到背上,無所謂地道:「隨你。」  風情就這樣和他上了山。  那柳冥輕功卓絕,他跟起來十分吃力。雖然他的步法精妙,卻沒什麽內力,何況又是山路,不一會兒便氣喘籲籲。好在柳冥不時會停下來尋些藥草,雖不是刻意,卻足以讓風情跟上他的腳步。  「這個。」柳冥忽然遞過來一株草藥,對他道:「可以幫助你解毒,好好看看,見到了就采。」  「哦,好。」風情沒想到他會忽然和自己說話,下意識地接過那草。過了片刻才想起,問道:「你知道我中的是什麽毒嗎?」  「不知道。昨天沒細看。」  柳冥直率的回答讓他差點噎住,頓了頓道:「可是我身上沒什麽感覺啊。就是胸口有點疼。」  「毒是慢性的,暫時要不了你的命。不過你的內傷和散功之狀厲害點。」  「散功?」風情遲疑道:「我的散功之狀很厲害嗎?」  「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不知道?」  「我的內力並不高。若是散功,應該不會這麽厲害……」  柳冥似乎奇怪地看他一眼,那眼神極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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