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隱穀裏有一種武功,刺激穴絡運氣其中,可千裏追蹤探人秘聞,名為「飛花落葉知其音」。 因為這個功夫名字好聽,被二師兄第一個拿去學了。靈隱穀的規矩,同一個師父座下弟子所學武藝不能重複,所以既然二師兄學了去,大師兄柳逸舟便不能再學了。不過柳冥卻是會這門功夫的,是二師兄私下裏教給他的。 此時他暗中以金針刺穴,提高心神,偷偷窺聽瑞王那邊的動靜。恰在此時,他聽到瑞王說話了,語氣有些戲謔。 「逸舟,你說他們什麽時候會進去?」 柳逸舟低沉的聲音淡淡傳來:「齊莊主貴為武林泰鬥,自有安排。」 「你覺得,他們能在裏麵發現什麽?」 「不知道。」 「你說,如果『他』若得到這個消息,會來嗎?」 「死人是不會來的。」 「逸舟,你真固執。」瑞王的語氣中明顯有些不善。 「比不上你!」柳逸舟說完這句,忽然低低地咳嗽起來。 「身體不好就不要硬撐。你現在的身子可不一般。」瑞王說著關心的話,語氣裏卻少了什麽,有些陰冷。 柳逸舟壓下咳嗽,捂著胸口道:「不勞瑞王費心!」 瑞王冷笑道:「你別想騙我!若『他』真的死了,你今日又何必來?」 柳逸舟淡淡道:「你不信便罷了。我已告訴過你,當年是我親手殺了他。他若還活著,又為什麽不回來找你?」 這句話似乎刺中了瑞王的弱處,一瞬間他的臉上竟露出迷茫之色,喃喃道:「你說得對,若是他活著,不會不來找我,不會不……」 忽然他臉色一變,狠狠抓住師兄的手,低喝道:「柳逸舟,他若是真死了,我便讓這裏所有的人都給他陪葬!包括你和你肚子裏的孽種!」 柳冥渾身劇震,金針刺得過深,滴出血來。 孩子……師兄有孩子了?多久了?是不是瑞王的? 柳冥一陣迷茫。他與師兄分開時,尚未發現柳逸舟有懷孕的跡象…… 明明是盛夏暑季,柳冥卻感覺周身發冷,瑞王那邊的對話便沒有留意。直到柳逸舟一聲微弱的輕哼傳入耳中,柳冥才陡然恢複神智。 隻聽瑞王道:「柳逸舟,你本事可真不小!才離開本王一年,這麽快就和別人搞上了,果然是人盡可夫的爛貨!是不是所有的摩耶男人都像你這麽賤,生來就是被人騎的?」 柳逸舟身子劇顫,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柳冥也如雷擊一般,神色一震,終於忍不住側頭向他的方向望去。 此時人群忽然一陣騷亂,眾人喧嘩起來。瑞王拉住柳逸舟的手,對白淨雲點點頭,舉步向山洞方向走去。 柳逸舟蒼白的麵上因為剛才激烈的咳嗽,染上一層不自然的紅暈。他一手按在小腹,一手被瑞王扯著往溶洞而去。 柳冥握緊雙拳,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洞門大開,眾人舉起火把,陸陸續續地進去,經過試探似乎並未發現什麽機關。 柳冥原一心盯著瑞王等人的方向,誰知突然手一緊,側頭一看,風天翼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邊。 「走這麽快做什麽?也不怕走丟了。」風天翼的聲音裏含著戲謔之意,但眸色卻有些冷。 柳冥微微一凜,低聲道:「對不住,是我莽撞了。」 風天翼眸中閃過一道精光,笑道:「這可是第一次聽你認錯。難得難得。」 柳冥臉上微紅,心裏有些著惱,便掙了掙手,誰知風天翼卻握得很緊。 「這就惱了?你氣量可不像這麽小的。」風天翼側頭,貼著柳冥耳邊輕輕道,熱氣都呼在了他脖子上,引起一片酥麻。 柳冥白他一眼,沒有言語。他雖對風天翼沒什麽感情,但到底有過肌膚之親,而且風天翼對他算是不錯,這些日子也頗為寵溺了。 柳冥並非不知好歹之人,雖然初時風天翼對他有些粗暴,但不得不說,大部分是他自找的。他牙尖嘴利,不肯服軟,若是旁人早氣得將他碎屍幾遍了,風天翼卻隻是把他扔到床上強要一番。事後反省,柳冥也覺得自己脾氣太硬了。他之所以如此強硬,也是因為他不喜歡風天翼,因而毫不在乎他的感受。 他的目的隻是《靜心訣》。其實他和風天翼一直在彼此利用。如今他已經從風蔚手上拿到了東西,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之所以一直沒走,隻是因為沒有尋到合適的機會。 此時師兄近在眼前,柳冥打定了主意要趁亂將人帶走。這一走,與風天翼便沒什麽瓜葛了。 雖說風天翼誤以為他是摩耶人才答應給他《靜心訣》,但到底是自己騙了他。且他與風蔚交易,私下得到東西,解開了風蔚身上的禁製,等於給風天翼找了一個麻煩。 想到這些日子風天翼對他不錯,柳冥不禁有些歉意,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調笑了。 山洞漸漸走到盡頭,竟然豁然開朗,出現另一方天地。巨大的鍾乳石垂在半空,麵前是一汪清澈如鏡的深潭,火把星光隱射下來,在水麵上倒映出點點漣漪,煥發出五彩斑斕的色彩。 前方似乎已無路可走,眾人被眼前的美景所惑,停下腳步,聚集在潭水四周。 柳冥輕輕拉了拉風天翼的手,低聲道:「這裏人這麽多,我們去那邊站著吧。」 風天翼道:「不急。看看他們做什麽。」 「你對這個寶藏就這麽好奇?」 風天翼挑眉一笑:「不好奇來這裏做什麽?據說衛國是二百年前大周皇室的遺族所建,存有許多前朝珍寶。十二年前衛國亡國時,崔將軍的大軍衝入皇宮,卻隻在內庫中找到一些尋常珍寶,大部分都不知所蹤。隻怕寶藏一事確有其事,隻是不知這次是真是假。」 柳冥心下著急,卻又被他拉著手不能隨意走動,便道:「我對寶藏沒什麽興趣。我想去那邊看看,那邊的乳石下似乎有少見的紅苔蘚,可是入藥的好東西。」 風天翼看了他一眼。柳冥真怕他不同意。好在風天翼大概是覺得在這個環境中他實在跑不了,且紫綃紅綢等人都在近旁,便鬆開他的手讓他去了,隻叮囑道:「這裏人多紛亂,勢力複雜,不要惹事,趕緊回來。」 柳冥應了,悄悄往柳逸舟的方向靠去。 此時柳逸舟恰巧離瑞王頗遠,想必是不願意這渾水,自己一人靠在一塊大石旁,身邊有一個瑞王府的護衛監視著。 柳冥轉到那塊大石後麵,借著暗色,慢慢挪到柳逸舟身旁,輕輕拉住了他的手,並將聲音束成一線,傳入他的耳裏:「師兄,是我。我來救你了。那人我下了藥,一時動彈不得,別人不會發現。」 柳逸舟微微一震,果然發覺旁邊那個護衛好像有些呆滯。他嘴唇動了動,向瑞王和白淨雲的方向望去。 他們二人站在前方的水潭前,正和幾位武林泰鬥說著什麽,柳冥也沒心思聽,拉著師兄的手悄悄往後撤,輕聲道:「洞裏有機關,瑞王想必不懷好意。」 柳逸舟的身子顫了顫,任柳冥拉著,卻始終沒有望他一眼。 容納了數百人的巨大鍾乳石洞內,眾人低低的議論之聲匯聚成一片嗡鳴,再加上似明非明的火把,昏暗陰沉的岩壁,實是混水摸魚的好時機。 柳冥拉著師兄剛剛退到左壁後一凸起的岩石旁,就見前麵的瑞王突然發現不對,猛然回頭,視線掃了過來。柳冥隱在師兄身後,又有岩石阻攔,瑞王一時沒有看見,卻望見了柳逸舟,沉著臉吩咐白淨雲把人帶過來。 柳冥見勢不妙,暗中準備好東西,當白淨雲帶著兩個侍衛走過來時迅速彈出了指尖的藥粉,同時拉著柳逸舟退到岩石後麵,彎腰在下方來回摸索,忽然聽見一個聲音道:「你在做什麽?」 柳冥一驚抬頭,竟是紫綃皺著眉在遠處衝他說話。 紫綃離柳冥有八九步遠,中間還隔著三五個人,實際上並沒看清柳冥在做什麽。他隻是覺得柳冥離瑞王那個男寵也太近了些。他一直想找柳冥的麻煩,此時幾乎是下意識地喝問出來。 他的聲音引起了白淨雲和中間幾人的注意,視線都掃了過來。 柳冥額上落下一滴冷汗。柳逸舟突然緊緊捏了捏他的手,壓低聲音道:「快走!」接著便要甩開他的手。 柳冥一咬牙下定了決心,眼見白淨雲就要從人群裏衝過來,他摸到剛才確認過的那個記憶中的機關,伸手一推一擰,反複按了一按,隨著「咯吱」一聲輕響,山壁後麵轉出了一個小小的洞穴,正夠一人通過。 柳冥迅速地拉著師兄鑽了進去,消失在眾人眼前。 第七章 重新封好洞穴,柳冥最後一刹那能看到白淨雲又驚又怒撲過來的臉。 密道暴露,柳冥擔心他們很快地找到機關打開洞口,便拉著柳逸舟趕緊往裏走。 黑暗的岩石後麵是條狹窄低窪的甬道,柳冥拉著柳逸舟很快按照記憶中的地形找到另一處暗門,轉了進去,沒走多久就來到一處較為開闊的地方。 柳冥在牆壁上摸索了兩下,掀開一個窄小的內門,上麵靜靜地放置著一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氤氳出柔和的光芒。 「師兄……」 「冥兒。」 柳冥終於忍不住抱住柳逸舟,將他壓在崖壁上。瘦骨嶙峋的身體,硌得他都有些手痛。 「冥兒,你……」 柳逸舟張口欲言,柳冥卻湊上前一口吻住他的雙唇,用力吸吮,恨不得把他吞進肚中,好似這樣才能證明師兄真真正正在他懷中。 柳逸舟柔順地軟下了身體,待一吻結束,把頭落在了柳冥的肩上。 「師兄……」柳冥聲音沙啞,深吸好幾口氣才控製好急躁的情緒,拉過他的手腕搭上脈搏。 脈象雖然衰弱,但是確確實實,是四個多月的胎兒的脈動。 柳冥心髒怦怦直跳,小心翼翼地探過手去,摸到師兄腹上。消瘦的身體下一團柔軟微微隆起,若不用手觸摸根本察覺不到。 柳冥微微發顫,緊緊擁住柳逸舟無力的身軀。 「是冥兒的呢。」柳逸舟的手輕弱地覆在柳冥手背上,含著淡淡的喜悅喃喃地道:「冥兒的孩子……在這裏呢……」 「……嗯。」柳冥哽咽地應了一聲,將微涼的唇貼到師兄額上。 師兄是我的!從來就是我的! 柳冥靜靜地抱著柳逸舟,在昏暗的甬道裏,幾乎忘記了外麵的溶洞內還聚集著上百名武林高手和氣急敗壞的安肅武。 「冥兒,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柳逸舟忽然動了動,不安地問道。 「嗯?」柳冥還沒有反應過來,便感覺四周的岩石在顫動,隱隱有轟鳴之聲傳來,大地突然在腳下劇烈地晃動起來。 「不好!」柳冥突然臉色一變,明白了瑞王究竟要做什麽。「師兄,快走!」 他拉起柳逸舟在昏暗的甬道中跌跌撞撞地前進,身後的轟鳴之聲越來越近。 「冥兒,那是什麽聲音!?」柳逸舟喊道。 「蕪女湖!」山洞內天搖地動的震動聲不得不讓柳冥提高聲音,緊緊拉著柳逸舟按照記憶在迷宮中狂奔,手中的夜明珠照出淡淡的光芒。「是山頂的蕪女湖水!他要淹沒這個山洞!」 在尋到出口的最後一刻,洶湧的湖水終於衝破機關的阻礙瘋狂地湧進暗道裏來。蕪女湖水將整個山洞都淹沒了。 柳冥用盡全力才打開那生鏽已久的暗門,抱住柳逸舟大喊了一聲:「閉氣!」接著就被巨大的水流衝出甬道,向半山下的蕪女江墜去。 幸好那條密道本是下坡,柳冥他們所在的出口已接近山腳下,離江麵並不太高。柳冥緊緊抱著柳逸舟,努力用身體護著他,柳逸舟卻反把他擁住,一起翻滾著落入江中。 七月盛暑,江水正是最盛的時候。他們剛剛落江,半山上便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在被江水衝走的刹那隱隱聽得到身後有巨石不斷墜落。 柳冥與柳逸舟在奔流的江水中載沉載浮。他水性一般,實說不上好,不由有些手足無措。柳逸舟將他用力往水麵上提去,喊了一句:「莫慌!」 柳冥忽然想到柳逸舟的水性是極好的,盛夏時他經常潛伏在穀裏的碧濤湖下練功,若是此時鬆手,沒有自己的拖累,他定可安然脫險。 柳冥念頭一轉,身隨心動,手便鬆了一下,誰知卻猛然被用力拉過去,溫熱的雙唇覆了過來,渡過一口真氣。 柳冥恍然明白,柳逸舟是不會鬆手的,在他心裏,隻怕寧可傷了自己,也不會放開他。 柳逸舟現在功力大不如前,真氣運行自不如柳冥。柳冥接過他這口氣,緩緩運行一周,趕緊慢慢渡了回去。他們師從同門,武功天然一脈,兩唇相交,真氣運轉,漸漸在顛簸奔流的江水中沉穩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二人終於被衝到一處平緩的淺灘處,柳冥將柳逸舟抱上岸來。由於真氣使用過度,全身幾乎脫力,柳逸舟沉在他臂彎裏,麵色蒼白,雙目緊閉,已昏去多時。 「師兄?」柳冥顧不得調息內息,趕緊搭上他的脈,察覺他情況不妙,胎息隱隱有小產之兆,探查雙腿之間,血跡早已蜿蜒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