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的考卷全部評判完畢之後,當天夜裏,明德帝連夜找宋弈過來。


    “本屆所有考生的成績都在這裏,明日就要放榜,你迅速篩查出非世家子弟,整理一份詳細的名錄和信息出來交給朕,你自己再留個副本。另外,通知鄒桐和黃光祿,可以開始行動了。務必要趕在世家動手之前,確保所有非世家考生全收歸到我們麾下!”


    “是!”宋弈四下看了看,“陛下,就在這裏嗎?”


    明德帝道:“考卷不能帶出勤政殿,你到那邊偏殿去整理吧。”說著,明德帝把考卷抱給宋弈。


    宋弈躬身接過:“是。”


    宋弈去了偏殿,明德帝便在一旁批閱奏折,等著他的名單。


    到二更時,明德帝批完了周奏折,走到偏殿去,“整理得如何了?”


    宋弈起身拜道:“回陛下,大約還有一半。”說著,他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明德帝想了想,坐下道:“算了,朕來篩查,念給你聽,你來寫。”


    宋弈驀然一驚,慌忙伏地拜道:“陛下,這可使不得!微臣不敢!”


    “你起來吧。”明德帝伸手扶他起來,“事急從權,這時候就不要顧慮那麽多了。明早還要上朝,況且,你還要準備副本。必須在天亮之前整理完。”


    宋弈戰戰兢兢起身,“陛下,微臣今夜留在勤政殿太晚,怕是會引來諸多猜測。”


    明德帝稍作思索,道:“事已至此,就隨他們猜測去吧。”明德帝彎了彎唇角,笑道:“誰讓宋卿如此秀色可餐呢?”


    宋弈突然燒得腦袋冒煙,“還請陛下莫要打趣微臣了。微臣這就整理。”


    宋弈緊張得喉頭滾動了一下,慌忙坐下,提筆蘸墨。


    明德帝一笑置之,“考卷已按等第分好,不可弄亂。朕念,你記。”


    “是。”


    ……


    二人一直忙到五更,才把名單整理完。


    “非世家子弟一共有多少人?”明德帝問。


    宋弈拱手拜道:“回陛下,共計九十又一人。”


    明德帝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你再謄一份副本,朕先去眯一會兒。”


    “是。”宋弈拜道。


    直到快到卯時,宋弈才把名單謄完。


    宮人來提醒明德帝上朝,明德帝走到偏殿,叫人準備洗漱的東西給宋弈送去。


    洗漱完,明德帝見宋弈兩眼烏青,不禁失笑,“今日出了這勤政殿,宋卿的清譽怕是不保了。”


    宋弈拜明白他的意思,昨夜留下來整理名單,他便已經猜到,今日之後,群臣之間會產生各種猜測,傳出各種流言蜚語。他一時也想不到有什麽理由來反駁他在宮裏“留宿”之事,況且,留言向來難堵。一直以來,他都竭力隱藏,盡量不示於人前,卻沒想到,多半要因為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


    宋弈向明德帝拜了一拜,道:“陛下恕罪,微臣微末之身倒是沒什麽,隻是恐怕會連累陛下。”


    明德帝看著他,似笑非笑道:“那倒未必。”


    宋弈不解。


    明德帝走到宋弈麵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瞧了瞧,“以宋卿這天容絕姿,若是你願意,朕倒也不會吃虧。”


    宋弈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個透,慌忙伏地跪拜:“陛下恕罪,微臣……微臣不敢……”


    明德帝笑道:“好了,該上朝了。”說著,他率先抬腳跨出殿門。


    “是。”宋弈欠身拜著,沁了一額頭的冷汗。陛下這玩笑,開得著實有些嚇人。


    果不其然,宋弈“夜宿”勤政殿之事,在早朝上一石激起千層浪,引來百官熱議。


    群臣自然不敢議論明德帝,便將矛頭都指向了宋弈。


    “敢問宋大人,昨夜宿在何處?”禮部尚書率先出擊。


    宋弈道:“……”


    他幹脆直接問是否宿在宮裏得了。


    宋弈麵不改色,不疾不徐道:“勤政殿。”


    眾人一聽,一片嘩然。


    明德帝抿著唇憋笑。他就知道,這幫人,逮著點風吹草動就會糾纏不休。


    “同誰一起?”禮部尚書追問。


    宋弈道:“……”


    明明他隻是在謄錄名單,可被人這樣質問,難免會引起他人浮想聯翩,他簡直尷尬得腳趾抓地,恨不能挖個地縫鑽進去。


    “勤政殿,除了陛下,怕是也不會有旁人。”不知是誰小聲說了一句,可這“小聲”實際上並不小,很多人都聽到了。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上起來還好好的,怎麽突然的就變了天一樣?


    “宋大人究竟有何要事,非要夜宿宮中?”禮部尚書皺眉問。


    “與陛下對弈,一時忘了時間,不知不覺天就亮了。”宋弈不緊不慢道。


    群臣又開始窸窸窣窣交頭接耳。


    “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兒嗎?”禮部尚書咄咄逼人,氣得胡子哆嗦。


    “好了!”明德帝原先還一副看戲的神情,卻眼見著話題越來越露骨,他也有些坐不住了,皺眉道,“昨日確實是朕留宋卿陪朕對弈,他一直贏,朕心中不悅,便硬拉著他陪朕下棋,是朕忘了時間。此事,以後莫要再提了。”


    可明德帝的舉動,在百官眼中無異於對他的維護,也就變成了更加確切的欲蓋彌彰。群臣交頭接耳的神色也變得玩味起來。


    “眾卿還有何事啟奏?若是無事,便退朝吧。”明德帝道。


    ……


    早朝之後,百官都開始私下對此事議論紛紛。


    “真是不像話!兩個男子……夜不歸宿,成何體統!”


    “自古以來,帝王偶爾心血來潮召男子伺候的事也不是沒有過,隻是,都是避著人的,哪有人如此明目張膽,竟然連寢宮都不回,直接在勤政殿裏廝混……”


    “同男子有染,簡直辱沒了祖宗!”


    “以前沒怎麽注意,今日一看,倒是發現他那副皮相確實挺好。”


    “你可別忘了,他可是四年前陛下欽點的探花郎!”


    “哦~,明白了,是不是從那時候就……”


    “噓……慎言!”


    “做都做了,還怕人說嗎?”


    “此事涉及陛下,還是謹慎為妙,陛下不讓再提此事,可莫要讓這些話傳到陛下耳朵裏。”


    “對對對!你所言極是!”


    “看來,咱們這位陛下,對這位宋探花倒很是特殊啊……”


    “嘖嘖嘖,從前怎麽沒發現,他竟然有這等本事?”


    ……


    宋弈散朝後回官署的一路上,總能聽到這樣的汙言穢語,還時常有人側目而視,用不懷好意的眼光看他。那些目光令他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但他又不能去辯解什麽,隻能無奈地在心裏歎氣。他都還沒娶親,如今傳出這樣的流言,今後可如何是好啊!


    百官看宋弈的笑話還沒看夠,卻不料事情就輪到自己身上了。


    春闈放榜之後,隔幾日便有官員被叫去陪陛下下棋,有些熬到二更甚至三更天,也有一些直接像宋弈一樣熬到天亮。


    當然,明德帝並不是真的每個人都陪著。有時候,他擺個殘局,叫人幫他破解,他自己則到一旁去休息。那些人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想到破解之法,卻又不敢叫明德帝起床,明德帝沒有發話,他們也不敢自己先回去,隻得在一旁打盹等著陛下醒來。


    有的人則是真的陪著陛下一直下到很晚,陛下贏了說他放水,輸了又耍賴不幹,總之沒人猜得出這位陛下的心思。


    沒過多久,那些朝臣便開始叫苦不迭,人人自危。


    當然,明德帝這樣做,是為了給宋弈他們爭取時間。那些朝臣平日裏養尊處優慣了,哪裏比得上他能熬!他就是要把他們一個個熬得困頓不堪,精神萎靡,分不出精力去關注宋弈和鄒桐他們,這樣他們才有時間去行動。


    對於陛下隔三差五叫人陪著下棋,又把人留在宮裏熬夜這件事,百官頗有怨言。甚至有人直接在早朝上奏,陛下愛下棋本無可厚非,但不應為了玩樂而消耗身體,更不該拉著朝臣一起陪著熬。眾位臣子白日裏都還有各自的事務要處理,熬得太晚,白日處理政務時精力就不夠了。


    明德帝聽取了百官的建議,便不再拉著他們熬夜了。


    而原先有關宋弈與陛下的那些惡意揣測,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受害”,也就不再被人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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