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嚇得跪坐在地上,拚命搖頭。一隻手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抬起來。“看著我。”閣主的聲音依舊平淡而冰冷。啞巴畏畏縮縮的抬起眼,目光落在閣主的臉上,一觸即閃。他不敢正視這張美麗的麵龐,更不敢與閣主那雙冰一樣的眼睛對視。“不要走得太遠,這裏有危險。”閣主鬆開了手,又坐回了原處,閉上了眼睛。啞巴喘了一大口氣,慌手慌腳的跑向樹林深處,躲在一棵樹後,解開了褲帶,然後……解手。剛才被閣主那一嚇,差點尿了褲子,到現在啞巴還有點心跳不均。不是沒有趁機逃走的心思,隻是閣主那句“這裏有危險”的話,讓膽小的啞巴迅速打消了這點蠢蠢欲動的念頭。荒山野地,有狼,有殺手,啞巴的腦子再不好使,也知道自己生機渺茫。解完手後,他乖乖的回到了閣主的身邊。閣主似乎感覺到了,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閉上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啞巴似乎從閣主的那一眼裏,看到了一抹淡到了極點的笑意。一定是眼花了,啞巴晃了晃腦袋,縮手縮腳的坐在一邊,又開始發呆。他們並沒有等待太久,大約隻過了半個時辰,文星和昭華一身血跡的帶著十幾個隨從趕來了。一場撕殺並非沒有損失,三十個隨從折損了一半,換來的是近百個黑衣殺手的全滅。這樣的戰績似乎稱得上輝煌,隻是文星的臉色並不好看。“閣主,這樣下去不行,對方似乎是在消耗我們的力量,如果再伏擊幾次,不等回黃天宮,恐怕我們的人就要死絕了。”“怕什麽,這幫混蛋,來一個我殺一個。”昭華一臉煞氣,換來的是文星一個嚴厲的白眼。濃重的血腥氣讓啞巴連滾帶爬,躲出去老遠,不過文星這時已經顧不上他了,讓他臉色不好看的,並不僅僅是那些黑衣殺人幕後指使者的可怕謀略,也包括閣主異於平常的舉動。修練了九轉化神功的閣主,也許已經斷了七情絕了六欲,可是往常遇到刺殺這種事,閣主就算沒興趣出手,也斷然不會遠遠離開任由他們這些下屬拚殺而不顧。文星很清楚,這一次閣主的離開,是因為那個啞巴。而這也正是最不對勁的地方。理論上已經斷了七情絕了六欲的閣主,是不可能對任何人興起保護之心的,雖然閣主才練到功成八轉,沒有完全斷絕所有的情感和欲望,比如餓了他還是要吃東西的,盡管不會有半點胃口,但活下去欲望總會逼著閣主去吃一點東西,又比如在閣主的身上,還保留著最後一點親情,這也是曆代黃天宮宮主和鎮龍閣閣主之間必須是血親的原因,隻有這種無法扯斷的血脈牽連,才能讓斷了七情絕了六欲的鎮龍閣閣主,永遠守在黃天宮的保護者的位置上。至於九轉功成,完全斷絕七情六欲,那隻存在於傳說中,曆代鎮龍閣閣主都是在九轉功成的時候走火入魔爆體而死的,而這一點,也正是九轉化神功最大的缺陷。每一任鎮龍閣閣主的死亡,都意味著黃天宮高層的一次更新換代。沒有血脈的牽連,是不可能讓鎮龍閣閣主守護黃天宮的,因為在那種情況下,已經沒有人能牽動他的心,就算黃天宮被人攻破,隻要不惹到他,他也絕對會置之不理,斷了七情絕了六欲,前塵往事盡化塵土,身外的一切,就都與他沒有關係了。可是,文星現在卻親眼看到了這不合常理的一幕。一個啞巴,一個不起眼的除了會做麵條別的什麽也不會的啞巴,卻牽動了閣主的心。事有反常即為妖。如果在鷹嘴岩的那一次還沒有引起文星的警覺的話,那麽這一次更明顯的事實,已經不得不讓他開始審視那個啞巴。文星懷疑的目光在啞巴身上打轉,他知道,江湖上有一個全部都是女人的門派,叫做陰葵門,裏麵的女人都修習一種天魔奼女功,這天魔奼女功沒有別的作用,就是能勾引男人,定力再強的男人,也很難經得住天魔奼女功的勾引,甚至傳言中,哪怕是一個天閹,將天魔奼女功修練到大成的女人,都能讓天閹再展雄風。陰葵門已經滅絕近百年了,天魔奼女功也早已失傳。文星搖了搖頭,這個啞巴不可能是修習過天魔奼女功的人,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天魔奼女功隻有女人才能修練,更主要的是,誰會讓一個醜陋的啞巴去練這種專門勾引人的功夫,再神妙的功法,隻要一看這啞巴的臉,也會讓人失去興趣。啞巴被看得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要不是腿腳實在發軟站不起來,恐怕他都會跳起逃跑,至於那些危險,有什麽危險比眼前的危險更可怕。閣主緩緩起身,走了兩步,擋住了文星的視線。“閣主。”文星躬身,垂下了眼簾。“輕裝簡行。”閣主緩緩丟下四個字,然後拉起啞巴的手,縱身而去。文星一怔,昭華湊了過來,問道:“閣主是什麽意思?”“閣主讓我們把行李什麽都扔了,用最快的速度趕回黃天宮。”文星擰著眉頭答道。“不是吧,這次出來,我可是給燕妮她們帶了禮物了,整整一箱呢,要是都扔了,回去她們還不把我掐死。”昭華哀嚎起來。文星對他翻了個白眼,道:“走吧,不然跟丟了閣主,你死得更快。”“可惡,別讓我知道這些殺手的幕後主使,否則我一定要生撕了他。”昭華恨恨的對著天空一揮拳,然後向著那些隨從道,“你們不要磨蹭了,受傷的騎馬,沒受傷的跟緊了,快點快點。”沒有了行李的拖累,他們行進的程度陡然快了一倍不止,似乎被他們的行動弄了個措手不及,來不及布置下一次的刺殺行動,那些黑衣殺手們再也沒有出現。大約十天後,他們回到了黃天宮。閣主沒有把啞巴帶進黃天宮,這讓文星微微吃了一驚。在距黃天宮不足五裏的地方,有一座小鎮,處於南北相交的要道上,很是繁榮,鎮上的人大都是屬於黃天宮的佃戶,幾乎有八成的店鋪是黃天宮的產業,經營這些產業的人,多半是黃天宮裏的外圍弟子,因為沒有練武的資質,才轉而經商。像這種被黃天宮的勢力所控製的城鎮,還有十幾個,全都分布在方圓二十裏之內。在鎮裏一條滿是小吃飯館的街道上,閣主讓文星為啞巴安置了一個麵攤。看到熟悉的麵攤,啞巴幾乎是受寵若驚了,很感激的給閣主磕了一個頭。這些天他一直擔驚受怕,不知道這些人要把他帶到哪裏去,又不敢問,小鎮雖然陌生,但是可以重操舊業,讓啞巴欣喜若狂,對閣主的懼怕也減了幾分。閣主看著啞巴在麵攤裏摸來摸去喜不自甚的憨樣,眼裏的冰層似乎有些消融的樣子,不過當啞巴對他磕頭的時候,他的眼裏,又結成了千年寒冰,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文星觀察著閣主的每一個表情,雖然沒能琢磨出什麽來,但在閣主離去之後,他沈吟了片刻,然後在麵攤附近的幾個店鋪裏走了一趟,交代了幾句之後,才追著閣主離開。啞巴此時已經注意不到他們,一個人在麵攤裏摸來摸去,桌凳是新的,灶台也是新的,鍋碗瓢盆一應俱全,麵攤後麵還有一間小倉庫,用木板隔成兩部分,一邊堆滿了木炭,一邊全是麵粉,倉庫旁邊居然還有一口古井,井邊是一棵百年的銀杏樹,粗大的樹冠幾乎將整個麵攤都包裹進去,即使是烈日當頭,麵攤裏也是一片涼爽。顯然,這麵攤所處的地方,應該是一塊風水寶地,原來也不知是屬於誰的,被文星半搶半買的弄了過來。不過啞巴現在可意識不到這一點,他喜孜孜的到井邊打了一桶水,然後把整個麵攤從裏到外,包括文星特意讓人在麵攤的一角用竹簾隔出一塊供他睡覺的地方,全部打掃了一遍。啞巴在打掃的時候,大街上人來人往,也有人駐足好奇的看著這個新出現的麵攤,不過看到啞巴那張被火燒得慘不忍睹的麵容後,又趕緊離開了,但畢竟這個繁榮的小鎮不是當初那個閉塞的小縣城,見多識廣的人多了,大部分並不介意啞巴可怕的麵容,隻是好奇這樣一個啞巴,有什麽本事獨占這塊好地方,難免就在附近打聽起來。隻是附近幾家店鋪上至掌櫃下至夥計,都得了文星的囑咐,全做出一問三不知的姿態,同時又有意無意的指指黃天宮的方向,暗示啞巴上頭有人。於是,機靈些的人不再打探了,隻下定決心有事無事到啞巴的麵攤上吃一碗麵,套套近乎。這一切,啞巴全不知情,看到這裏的人似乎並不怎麽懼怕厭惡他這張臉的時候,他的心裏更高興了,和麵的時候,分外起勁,到了黃昏的時候,啞巴的麵攤終於開張了。有人來吃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