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州。    靈盤鎮。    禾後寒聽著噠噠的馬蹄聲踏在斑駁的石板上,幽幽感歎道:“同為中原腹地,京城一派俗世繁華,宛州卻有如此古韻。”    江盛立刻接道:“並非宛州城鎮皆如靈盤,隻因我驚流門坐落於此數百年,因而並無太大變化。”    禾後寒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本相隻見過地頭蛇劃出地界不許商販駐紮,今日才知這道理不分貴賤,乃普天共用之理。”他說這話的語氣很是真誠,神情自然無比,看不出一絲貶低諷刺的意思。    令人驚訝的是,被攻擊的對象反倒笑意更甚,眼神裏的甜蜜濃得能溺死人。    都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真是硬道理。    兩日前,這二人還是麵上風平浪靜,內裏波濤洶湧。誰知這總算到了目的地,怎麽突然就鬧到明麵上來了?    這就要追溯到半個月前了。    禾後寒與江盛啟程前往宛州的當天,崇淵就要前來匯報的密探去查驚流門翰曉堂詳細情況。    這一查可好,崇淵這才知道原來這瀚曉堂主掌的竟是驚流門一切內務!還不止如此,為何門主一換瀚曉堂堂主就換?隻因曆任堂主皆是由門主內眷所任!換句話說,這是個女人坐的位置。雖然驚流門曆史上也有幾任男子堂主,但皆是由於情況特殊所致,斷無如江盛這般隨心所欲而為之事。即便瀚曉堂堂主在驚流門地位極高,甚至在江湖上往往也是有名有號,但,總而言之,叫一朝丞相去擔任這個位置,實在有些不妥。    崇淵私心裏非常厭惡這個安排,但他已經答應了江盛,皇帝金口玉言,又是這般情況,叫他如何反悔。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堂主倒要比那些打打殺殺身負重任的職位要更合適,對雙方合作也更有約束力。事實上,如驚流門這般的百年大族哪裏會有個掛名的位置?這個堂主位置,拋開那些規矩世俗,從大局的角度來看,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對他而言非常有利的安排,這些在崇淵心裏都非常清楚。    皇帝仔細想了想,隻將這封密報原樣交送給密探,吩咐其將密報送到禾後寒手中。可是徹查驚流門瀚曉堂就花費幾日功夫,又要從青字頭的密探那把消息傳遞過來。就算皇家供養的信鴿快馬齊上陣,這一來二往的也要耽擱數日,更何況江盛備的馬也並非等閑,哪有那麽快被追上。所以等密探快馬加鞭趕上禾後寒時,禾後寒他們距離宛州靈盤已不過兩日行程。    禾後寒接到這封密報之前原本心情不錯,這一看頓時陰雲密布,他道為何這一路江盛從不提起堂主一事,原來竟是這種荒唐的理由!禾後寒深覺自己被那意境高遠的堂名給騙了。    他很快就想到了崇淵所考慮過的,等他再翻看了一遍皇帝未批注一字的密報,禾後寒忍了。這之後他對江盛的態度是與日俱下。    不光是因為這封密報的內容,還因為自從跟江盛挑明之後那人愈發受用的表現,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抑鬱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禾後寒如何玩得過江盛這種情場老手,他不知,他越惱怒越橫眉冷對,江盛卻越要歡喜,他的甜言蜜語小手段總算有用武之地了不是。    禾後寒武功高強,機智過人,能屈能伸,最不可思議的是,這人還是個忠臣!    這麽一看,這人於兒女情長一事如此無措實在是公平。    怎麽說,人無完人罷。  丞相有何計(上)  人人都道驚流門乃江湖第一世家,百年望族,門徒眾多各有所長,本家嫡係更是深不可測。從前禾後寒總覺未免誇大其詞,此時卻深以為然。    不到宛州靈盤走一走,便不知驚流門有多大。    此時恰是正午,宛州氣候與京城相差無幾,不似江南通州那邊暑氣盎然,很是溫暖宜人。    禾後寒見了村鎮大小的門徒住處,忍不住問道:“這許多人的衣食住行,每日開銷從哪裏出?”    江盛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要他們自己出。”    禾後寒奇道:“舜朝有些地區的確算得上國富民強,那裏的平常百姓也的確拿得出閑錢送孩子去學藝,但本相竟不知有這麽多人花錢學武。”    江盛笑眯眯地一拽毛驢耳朵,停了下來,問道:“丞相這般好奇,不如隨在下進去看看?”    禾後寒想了想,搖頭道:“罷了,還是大事要緊。”    江盛點頭道:“的確。”說完指了指東邊隆起的峰巒道:“此處隻是驚流門對外的住處,你我需上山才是。在下會將緣由慢慢講予丞相聽。”    禾後寒點頭允諾,騎著馬先行而去。    那灰毛驢好似已習慣這模式,不用主人提醒,就悠哉悠哉地跟了上去。    上山的路並不陡峭,江盛不用照看毛驢,隻跟禾後寒搭著話:“丞相進去看看就該明白了。驚流門普通門徒大抵分為兩類:一是隻為強身健體延年益壽,二是想闖江湖的。還有一類,是從普通門徒裏拔出來的佼佼者,這些門徒按其特長被收進各堂,做了關門弟子。這第一類人呆個一年半載就走了,什麽年紀的都有,也花不了多少錢。第二類門徒大多年齡較小,不少是窮人家的孩子,還有些孤兒,這些孩子不用交錢,但要負責眾多門徒的衣食住行等雜事。”    禾後寒忍不住打斷江盛道:“你們這方法倒是巧妙。”    江盛點點頭繼續道:“這第二類裏有不少孩子是練武的料子,長大之後就被各堂堂主要去了。剩下的有些留了下來做些管事工作,有些武功還算不錯的,就去了商會做鏢,還有一些人離開了,不過他們在驚流門這許多年,即使武功不濟,平常手藝也學了不少,謀生是沒問題的。”    禾後寒此時真有些敬佩驚流門的當家了,這般精巧的體係,怪不得驚流門能屹立數百年而欣欣向榮。禾後寒越想越覺震撼,驚流門的門徒體係所帶來的好處是一舉雙雕的,對他們本家而言,通過對大量的門徒進行觀察,挑選上來的都是優秀的苗子,這使他們的武林力量隻能不斷增強。另一方麵,在大量的門徒資源中,一部分為他們帶來金錢收益,一部分又為他們省去了仆傭雜役的花銷。對眾多百姓來講,驚流門為他們提供了習武健身的去處與機會,同時又解決了大量貧困人家的孩子的謀生問題。這等利人利己的事,禾後寒活到現在,還沒見過做得如此完美的!    禾後寒心中起了敬意,對江盛設計他做那勞什子內務堂主的憤懣也就淡了些。    拐過一道山坳,禾後寒眼前一亮,幾排依山而建的朱頂白牆的院落豁然出現,往下看,一道溪流蜿蜒而過,往上看,位於這一排一排的房屋之上的,是幾座漆木樓閣,中心的閣樓頂端正好超出最高的山巒一層,看起來有種一覽眾山小的豁達。    禾後寒目不轉睛地瞅了一會兒,突道:“此處真是風水寶地,尤其是這幾座樓閣,藏風聚水,實在不可多得。”    江盛情意綿綿地道:“丞相喜歡盡可常駐於此,在下將掃榻以待。”    禾後寒破天荒地體會到了江盛的暗喻,但在這種青山綠水,雲霧飄渺中,他隻覺心平氣和,甚至模模糊糊地觸摸到了江盛那點心思,這讓他感覺有點怪,有點陌生,這與他和江盛酒醉醒來那日清晨的頓悟是截然不同的,這種感悟要更難更深刻,因為它不是表麵的現象,這關乎人的內心。    總之,其實,常常有人把這種頓悟成為心意相通。    不過這或許是禾後寒的極限了,他就那麽隱隱約約地感覺了一下,然後就騎著馬向那山腰行去了。要說他有什麽觸動,什麽感動,什麽心動之類的,那是絕不可能的。    江盛並不知道禾後寒想了什麽,不過他覺得禾後寒心情不錯,所以他也心情不錯。    丞相有何計(中)  是夜。    驚流門。    靈盤山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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