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陽一直以為他和席芮的第一次見麵是在十六歲上高一的時候,但其實席芮第一次看到韓陽那年,他們才十二歲。


    那時候小學生的學業還沒有現在這樣繁重,上初中也不像現在這樣左挑右選百般為難。所以小學畢業後的那年暑假,因為難得的沒有暑假作業,韓陽便隨父母去了鄉下的老家。


    鄉下的孩子暑假沒有不玩水的,韓陽也順理成章的被帶壞了,每天沒事就到村外的小河裏遊泳——用當地話來說是洗澡。


    然後,出事了。


    韓父韓母聽到消息趕到河邊的時候,韓陽已經沒了呼吸。


    韓母當時就哭倒在地。而韓父則在村裏老人的指點下,與族裏的幾個堂兄弟駕著當時極少有的摩托車在崎嶇的山路上奔波了三個多小時,請出了幾十裏外的一個村裏的供奉老巫公,請他幫忙給韓陽還魂。


    所謂還魂,是湘西巫蠱中獨有的一種秘術,是指施術人利用本身的法力和咒語把死去二十四小時之內的人的魂魄找回來,使其複活。


    當然,死者不是白白複活的,逆天行事,總是要付出代價。不然誰將死之時都來這麽一下,六道輪回可就亂了套了。而且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用這個法術來救的,首先死者必須是橫死之人,壽終正寢的不在此列;其次就是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開始法術,過了這個時間,就是大羅神仙來也沒用了。這個法術的名字叫做“替殺”。顧名思義,就是活一個人就得用另一個人來抵命。因為法術本身太過邪惡,而法術一旦沒有成功就會發生後果極其嚴重的反噬,所以如今的湘西已經沒有幾個人會了。


    幸而他請的那個老巫公就會。


    這樣邪惡的法術,老巫公本來是不想做的。到底受不住韓父開出的給他的兒子在城裏安排一個工作的條件的誘惑,於是答應下來。


    替殺術說起來邪惡,但實施起來卻是簡單。把死者搬到屋外某個僻靜的地方放好,然後由施術者帶著死者親人拿個裝了米的碗,燒香誦念過後,就開始四處遊走,尋找替死的人。這個時候,施術者一般回到與本村關係不太和睦甚至有世仇的村寨附近去。湘西許多村寨之間的仇恨就著這麽結下的。


    由老巫公帶著,韓父以及幾個族裏的堂兄弟跟在後麵,一行人一邊走一邊呼喚著韓陽的名字。村裏的人家在知道他們進行這個法術之後就一個個把小孩子叫回了家,關門落戶,甚至連窗戶都不開,唯恐自家的孩子被替了去。因此,韓父他們一行人很自然的就到了臨近的楊村。


    可巧外邊正好有幾個小孩子追逐嬉笑著從河邊回來。跑在前邊的是個八九歲的小孩子,正是喜歡裝大人逞能耐的時候,抬眼看到老巫公他們鬼鬼祟祟的行為,便停下腳步叉腰大聲喝問道:“喂,你們哪裏來的?在這裏做——”


    小孩子話一出口,一直走在前邊老巫公就突然轉過身奪過一直捧在韓父手心裏的米碗,劈手扔在地上。一聲清脆的碗破響聲過後,小男孩的聲音戛然而止,老巫公抓住韓父的手就往回扯,“成了,快走!”


    韓父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小男孩,跟在老巫公身後急急而去。


    不遠處韓家寨的土地廟中,已經停止了呼吸六個多小時的韓陽胸口開始起伏起來。


    ******************************


    老巫公一行人走的時候,席芮正好結束了一天的巫蠱學習從山上下來。


    他家並不是楊村的供奉巫師,隻是因為席父能幹掙了一些錢才從山上搬下來的,並不是楊村真正意義上的村民,隻是花了一筆錢在這裏買了地建造了房子在這裏住罷了。


    因為不是楊姓人,所以雖然花了錢,卻還是不能住進村裏,所以席家隻能住在村外比較靠近河邊的地方。隔著一塊大田和一道五六米高的坎,就是底下那條名為平溪的河。每天跟山上的爺爺學完了巫術回家,他都會半羨半妒的看到河邊那一群洗澡完了的小孩嬉笑著跑回家——雖然是小孩,但是排斥外姓的習慣已經一代代的根植在了當地所有村民的心中。


    但是這天,席芮一直走到進村的大路——楊村依山傍水,處在山水之間。席芮從山上的老家走到河邊的新屋,正好要穿過整個村子——快要到自己家門口了,都沒有聽到小孩子們的嬉鬧聲。


    轉過彎,然後就看到幾個年紀略大的小孩圍成一圈,中間一個穿著藍色短褲的七八歲的男孩倒在地上。旁邊,是一地散開的米粒,還有碎碗片。因為來往不多,席芮也認不出那個男孩子的名字。


    “怎麽回事?”席芮皺眉問一邊的一個滿臉雀斑的小女孩。


    雀斑女孩滿臉敬畏的看了眼席芮,縮著脖子指著過河的大橋顫聲道:“剛才有幾個家夥摸摸索索的從那邊過來,一邊走一邊喊哪個的名字。石頭看到了就吼了他們一句,話都沒完,就倒下了。”指指地上的米和碗,“這個,是他們的。”


    在看到地上的米和破碗的時候,席芮就大概猜到了怎麽回事,不過還不敢確定,因為爺爺說過現在還會用替殺這個法術的已經沒有幾個人了。而且用這個法術都是要遭報應的,不是今生就是來世,不是自己就是子孫。所以就算是知道,也沒有幾個人敢用,更是不敢傳。所以現在這個法術差不多都失傳了。


    可是現在,聽雀斑這麽說——


    席芮快去上前,走到男孩麵前,摸了摸他的腕脈,脈動果然越來越慢,越來越淺。這麽看來,是替殺無疑了。


    就在這個時候,背後村子的來路上傳來了婦人驚惶的叫聲,“石頭!石頭!我家石頭怎麽了?石頭!石頭……”


    席芮迅速起身讓到一邊,給跑過來的婦人讓出路,讓她能一眼看到路中間她孩子的情況。


    一起的還有一個滿腿泥水的漢子,估計是那個“石頭”的父親。他沒有像那個女人那樣驚惶失措的看到孩子就撲上去,隻是轉頭在幾個孩子中間轉了一圈,然後目光對上了席芮,“是怎麽回事?”


    席芮抿嘴,吐出兩個字,“替殺。”


    漢子的臉一下子白了。在場的幾個大孩子也驚惶的瞪大了眼睛,倒是幾個十歲以下的孩子一個個茫茫然的麵麵相覷,然後扯著在場的大孩子問什麽是替殺。


    “人呢?”


    席芮搖搖頭,把目光轉向身邊的雀斑,雀斑惶惶然的指著大橋,“他們往韓家寨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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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追!”漢子地上的孩子交給隨後跟來的一個男人,希冀的看了席芮一眼,見席芮根本就沒看他,隻要咬牙順著那女孩指示的方向追過去。


    “芮芮,”地上的女人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爬起來準備追上去,走了兩步又把目光投回來,“你,你去請下你爺爺好不好?”


    席芮搖頭,“來不及了。”不看那女人慘白的臉色,席芮看向陸陸續續趕過來的村裏的大人,“昨天晚上到今天這附近出過什麽事沒有?”


    一個和韓家寨有些親戚關係的女人在後麵小聲說,“聽說是城裏來的那個小孩今天上午在河邊淹死了。”


    席芮點點頭,“看好他,”指著呼吸越來越弱的石頭,“千萬別讓他靠近水。”轉過身,也往韓家寨的方向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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