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像是裏頭的一切屍骨竟像是經過了無數年頭屠宰,分屍和處理下水一般,在京城這一麵‘明網’中不知多少年秘密消失的人口,竟在‘暗網’世界中被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完全處置了。  “——嘔!嘔!”  可就算早有預料,之前也見識過真刀真槍的大案,可乍一見那成桶成桶被抽幹上來的屍骨人頭,傅恒手下的這幫協助水龍局抽水的鑾儀衛們還是一個個胃水翻湧,吐的很慘。  一幫子年輕卻也盡忠職守的麵孔,全部是第一次見到這麽駭人聽聞的惡性大案。  不得已,脫了自己一身明黃色棉甲就跳下這屍體坑的傅恒隻得麵色有些冷地自己強忍著惡臭在汙水裏幫忙完成這一作業。  而越往地下河泥深處的溝渠挖,再進一步地抽開這底下的泡著屍骨的黑水。  其中更有一些常人所不能接受的可怖之景,諸如一開始傅玉和段鴞所發現的孩子人頭坑已是極其可怖,更有一具死時還沒爛的,經由汙水浸泡,又經曆了壓強密封,氣體膨脹,已徹徹底底地成了一具小孩子浮屍。  那一具屍體目測應該是一名男性,且年歲剛好在九歲到十一歲間。  可表麵已經嚴重浮腫的小孩子浮屍出現的那一刻,傅恒就已意識到了這是自己要找的目標。  視線所及,在最裏頭的水渠頂部,那身體中缺了一隻手,一條腿,但其餘肢體均已經膨脹到數倍大小,表麵泛著死魚肚皮般慘白的巨人觀正漂浮在最深處的泥潭和汙水裏。  一個本就殘缺的孩子,死在了這裏,不得不說看得人觸目驚心。  而光是用肉眼這麽近距離看,隻能看見這具屍體整個如同惡鬼般脹大的頭顱,體內氣體變強導致口腔裏和圓鼓鼓眼珠,這也讓鑾儀衛的一名小兵對著傅恒就製止了一下。  “傅,傅恒侍衛!你千萬別下去!那,那東西肚子裏的屍氣隨時可能會暴漲的!”  “沒事,水龍局和大夥能做,我也能做,我與你們一起下去,這底下積屍嚴重,若不在最快時間內清理幹淨,怕是會有疫病出沒,你們且將竹竿子遞給我,這具屍體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孩子!”  麵露堅毅的傅恒這一聲令下,其餘鑾儀衛也是心底一沉,眾人自知此案不破,那順天府的安定怕是也不保。  他們也是常人,家中亦有孩子,姊妹,哪裏不明白這案子背後當真藏得是何等造孽深重,多少條無辜孩子的性命。  而萬分現實的一點是,盡管他們如今是找到了大明濠的出口,因為時間朝代久遠,官府也已經無法再對著這些人頭和骨頭進行屍檢了。  除非有一具可以追查到線索的關鍵性證人屍體出現,一時間,身上都是不要錢直往下滾落汗水的大夥如紮入水底的活魚一般頂著這巨大屍體的惡臭繼續作業。  於是約四個時辰後,伴著所有麵孔上綁著的消毒布巾都已被汗水浸透的兵丁一起堵在濠口,那最大的一具明顯死亡時間在七日左右的孩子浮屍,借由鑾儀衛所有人的力一起打撈上來。  “好!大家辛苦了!”  隨著底下的傅恒的聲音響起,四麵八方陸續被隔在一旁的百姓的鼓掌聲響起,流露出一絲喜悅的眾人麵上來不及收拾,卻也趕忙先一步清理溝渠,又用明火和各種清潔的淨水徹徹底底地將地下收拾起了殘局。  這下,這一起貫穿了五年的大案背後隱藏的真相終於是要撥雲見霧了!第五十回   1740年  順天府  第九日, 當京城中的天色徹底天黑下來,又一次全城性的抓捕也隨著鑾儀衛的兵馬撤退而正式收網了。  大明濠底下的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發現。  讓先前已被迫停下八日的進度再度收獲了重大進展,而一次性從中收獲了大量的屍骨證物, 也徹底帶來了一場清查。  關於這一起案子,自大明濠那一場拚死逃生後, 就也沒來得及能休息一下的傅玉和段鴞這邊另有兩個重要發現。  彼時, 他們已回到了內務府,因水龍抽上來的汙水屍骨需要由專人經過處理才能收拾出具有驗屍價值的證物。  所以徹夜, 不得空隙,二人都是十分忙碌。  他跟傅玉,都是命途多舛, 久經坎坷。  走到這一步,不說其他的, 隻有一股萬夫莫關的氣魄來,即便是眼前有萬敵, 這萬敵在他們眼前亦是不可懼怕的。  所以到天色完全沉下來時, 已換回了各自製服的兩個人才正式去見了大明濠地底的那一具最重要的屍體——‘透明人’。  說來很巧,自第一案到現在,他們到這一步正是像闖過千關萬險。  如今,他的身上已是一身錦雞批冠的官服, 不再是破舊尋常的布衣。  他亦和傅玉回到了這一方朝堂, 不再畏懼於眼前,更有劈開天地之勢一往無前地繼續追尋著自己的青雲直上。  而當又一次需要直麵屍體,拉下白布, 看清楚底下的屍體,段鴞用自己的雙眼看著那麵目全非的屍體麵孔,卻也仿佛回到了那最初離開順天府,一心要尋找當年案子真相時的決心。  【“段玉衡,你還記得當初那句我對你說過的話麽。”】  【“這世間人命皆不在你眼中,你比常人聰明,也比常人冷血,對於生這回事,時間過得越久,你隻會越發覺得漠然。”】  【“最開始,你會覺得旁人殺人並不是一件特別殘忍的事,人如牛羊,你毫無波動,慢慢的,你自己也會喜歡上那種殺掉一個人的感覺。”】  這一番話,當時曾令他一度感到自己深陷於困局。  自少年時,一步步走到如今,始終堅持著自己的生存價值段鴞的心裏確有過動搖,他也自我懷疑過自己真的是不是一個冷血的潛在犯罪者,正因如此,他才會想去尋找真相,進而反駁那個在順天大火中對他進行命運預判的那個人的話。  可如今,當麵對著這決定這這一切案子最終真相的屍體,他內心其實所帶來的不止有為他人之性命而產生同理心,更有堅定無比地要以此來解開世人之苦,之痛,之冤情種種的決心。  而同理,當同樣麵對著這一個決定著眾人,傅玉亦有著對於生死的全新的認識。  那一日被火焰包圍著的夜裏,當一身是血地倒在神武門下時,他也曾被問到如果成為了為救人間而失去手臂的斷臂羅漢,他究竟該何去何從,那時候的他以為自己或許等不來希望了,可是一切卻也來的不算晚。  因為就算他真的成了斷臂羅漢,他卻依舊是他自己,永遠是不可被打倒的他自己。  想到這兒,這無論何時都最相信彼此的二人其實內心卻已是共同堅定下了一個想法。  一番配合下,二人再一次對‘透明人’的死亡真相於屍骨上進行了一番嚴絲合縫的比對,卻也發現了最初的兩個要點。  其一,這就是那一具當下已膨脹到數倍大小的孩子屍體。  經核對,他就是他們此前一直要找的關鍵,即那個無名無姓的流浪孩子——‘透明人’本人。  因為這個孩子到死,都沒有一個具體的為人所知的名姓。  負責收殮屍骨的官府再詢問過段鴞後,隻得將其記作,順天府無名氏,又派仵作連同段鴞和傅玉一起對其進行了一場正式的死後屍檢。  這一場徹底性的屍檢,若說他們兩個人所要麵臨最大的困難,即在於死者是真正的無名無姓,關乎於他的過往病史,出生年歲,還有籍貫,外貌等都隻得依托於死後的追尋。  所以在對其屍身進行徹底的髒器解剖,和口鼻,各肢體,骨骼等多方麵的檢查後,案件調查這一邊卻也需要更多心力,才得出了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根據那具屍體的腐爛程度,還有他身體上亦有一對人為所造成的殘缺手腳的證人指認特征。  這具順天府無名氏的屍體,剛好符合死亡八日的這一特殊時間。  除此之外,造成他的直接死亡死亡原因,也是一個很重要的點。  那就是根據他的口鼻積水情況,和肺部淤血狀況,他是死於嗆水窒息,而且不是人為性的機械窒息,這就是說,他本身被關在地底後直至水位上漲後才被淹死。  可在淹沒進水底後,隻有一隻手一條腿,沒有他人幫助就很難推開上方溝渠石板的他卻數次張大口繼續向上呼救,直至嘴巴完全嗆水進入氣管造成了死亡。  這也就側麵證明,他在那一夜因某種原因進入大明濠地底後,就被人從上頭故意斷絕了出口,這使得這個本就行動不便的流浪孩子在底下不斷地哭喊,卻無人應答。  直到就這樣被活活憋死在了地下,又浸泡在汙水中成為了一具無名無姓的浮屍。  若不是,傅玉和段鴞循著和媛格格的求救線索找到了大明濠的底下,之後水龍局又設法抽開水挖開溝渠,這具屍體怕是真的要從此深埋於地下。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還有一個特別之處。  那就是在他的脖子上,似乎曾經掛過什麽類似墜子鎖鏈似的東西。  因在他的後頸處,是有即便屍體腐爛也還保留的曬痕的。  這一圈曬後後清晰可見的繩子印,或許是這個無名氏很長一段時間都佩戴的某種獨特配飾,但在他死後,這個脖子上原本的東西就消失了,可他一個小乞丐,莫說有金銀玉石了,怕是連個吉祥物件都沒有,怎會有這樣一個可證明他出生的東西。  “這或許是一個證明他出生的東西。”  “可對於一個沒有父母和詳細身世的孩子來說,那個一直被他掛在脖子裏的到底會是什麽呢?”  ——這一點,倒成了一個傅玉和段鴞心中的存疑之處。  不僅如此,在這個屬於孩子屍體的手中,還死死攥著一個指甲套,在那個景泰藍製指甲套的銀質溝槽內,負責檢查的仵作找到了一些皮肉碎屑,這應該就是那造成斷指的工具所在。  那麽當日這個無名氏到底是如何綁走和媛格格的就有了一個相當清晰的假設前提了。  因無名氏是一個隻有十歲左右的小孩。  所以於第一日案發當日,他自馬球場外的大明濠爬進了內部,在作案前,他是有過遲疑,恐懼的,那個門房兵丁的話就是最好的證明。  可最後,在某種利益的趨勢下,他還是做下了此案。  他的體型,和本身的肢體殘缺令他本身可以在大明濠這樣狹窄的溝渠內前進。  當他進入馬球場內部,並占據先機見到和媛格格後,他可能一瞬間以誤闖的小乞丐的身份來示弱,誤導了和媛格格,之後這個孩子猝不及防發起了綁架,和媛格格拚死逃跑,卻被拽入了大明濠,從‘圓’中被帶走。  但在進入地底後,指使無名氏做下這一切的人卻最終沒有將他也帶走,而是幹脆推入底下,使其最終慘死在了屍體坑中。  其二,就是他們在這一個已基本被一點點抽幹水的屍坑深處,沒有發現符合確實有被帶到到這裏的和媛格格的屍體。  但是事後,當鑾儀衛再度派人清理下方的溝渠時,發現了這一處地方遠比常人想象的要別有洞天。  因為內裏的許多已死亡多少年頭以上的孩子屍骨身上均帶有不同程度的殘疾。  盡管那些斷肢已經白骨化,但因為那些骨頭本身在每一節斷口處又都有巧合般的,硬物截斷的痕跡,且切口很平整,倒像是集中處理過的,這也就可以推斷,這些缺胳膊斷腿的殘疾不是天生的。  而是和那個受人指使綁架了和媛格格,又無故慘死在溝渠下的流浪孩子‘透明人’一樣,是人為造成了他們即便化為白骨,都可以看得出手腳曾被人暴力造成了各式各樣的殘缺,又最終丟棄在了大明濠地底。  可這世上,若是好端端的,到底從哪來的那麽多身體被人為致殘的小孩子?  他們沒有父母親朋嗎?而這些身上故意為之的殘疾,又到底是何人真正在背後所主導的呢?  循著這一特別的線索,傅玉和段鴞在一番來回調查後,終於確定了一個‘可疑之處’,又第一時間就派人搜尋了京城中各處他們心中需要挨個排查的地方。  可就是此時,一條十分特別的‘線索’卻也映入了他們眼簾。  這個線索來自於無名氏本身的身份,亦和他脖子上失蹤的那個出生證明有關,還有順天府遍布街頭的那些流浪漂泊的小孩子有一定關聯關。  因若是一個地方,一次性存在著很多無名無姓的孩子。  除了像那個受害的流浪孩子一樣是街邊無家可歸的流民乞丐,其實還有一種往往被忽略的可能,那就是這些屍骨的來源並非不正當,或許就來源於一層被看似良善的外衣所蒙蔽的罪惡。  可到底什麽叫做,被一層良善的外衣蒙蔽著的罪惡?  “也許還有一個能確認這一切的線索。”  “你的意思是——”  此前經曆了將近十日與那‘暗網’中不知名犯罪網絡的拉鋸戰,對這一案到此所有線索在腦子已有了一個段鴞這樣對著傅玉開口道。  “是,傅玉。”  “或許,我們找到海東青當年為什麽讓你去找一個活下來的人的緣故了,無名氏雖然死了。”  “但我們還有一個活著的‘人證’。”  “隻要他在,真相就還在,而我們亦可以找到那唯一一個主導著這一切的‘殷洪盛’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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