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正殿大門,傅玉看也不看他,隻很公事化地望著前方張口來了句。 “嗯,八方爾濟,您也早。” 一副對手該有的態度,現在是不想開口說話的段鴞盯著前方一臉平常地回答。 不過,傅玉剛剛走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段鴞和一群南軍機的人在殿外說話了。 要說段軍機這長相站在一眾胡須禿頂的老大人們中還是很出類拔萃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將會是廷玉老板未來最期望的接班人,亦或是海東青這一邊未來最大的對手。 這一下,也就要分出個你我來。 而昨晚一直到後半夜,二人才分開。 但他們倆今早上朝之前,卻選擇走了兩條不同的路進宮,加上又不是一個時辰出門的,所以一開始根本沒能碰上。 不過,某人就算心裏知道這一點,也有心情在這周圍一圈人盯著他們的前提下和段鴞耍兩句嘴皮子。 “過會兒去議事,有空一起走嗎。” 明知道他倆背後站滿了人,傅玉還故意這麽說。 “我還有一眾南軍機的同僚,還是不了吧。” 段鴞裝的一本正經,心口不一地回答。 “那太可惜了,還想今天正好有緣結識下段軍機的。” “嗬。” “那是挺可惜的,下次有空吧。” 段鴞眼睛也不眨地扯扯嘴角。 八百年前就‘結識’的不能再‘結識’的某兩個人又開始故意裝瘋賣傻了,二人之對話堪稱言簡意賅,常人聽見估計還以為他們倆根本不認識。 明爭暗鬥。 針鋒相對。 這兩個人不和對方說話都是一股濃濃的互相不買賬的味道。 似乎說的就是他們倆這種一輩子得為了江山社稷奔走,連腦子轉一轉都是在盤算主意的人的。 當下,傅玉這樣一個公侯家自幼承襲著家門風範的長子站在大殿外,這張麵容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青年時的固執,卻也將滿身氣度都盡顯於這一刻,是這皇城中響當當的一位人物。 當他人停下後,兩邊官員也正好作兩列站好,時辰已到,文武百官從大殿內一路排開直至到殿下台階前都站滿了人。 人立在最前方的傅玉在朱門的左。 跟他並肩,等候在殿外的段鴞在朱門的右。 二人之間的距離不近不遠,但各自官府補服上的獅子和錦雞。 官服上透徹的石青,和純粹的深藍,倒是莫名很有爭鋒相對的架勢。 前頭是內殿一品官,身後還有著一片黑壓壓的官員列隊。 天際潔白的雲從眾人的背後沉浮,飄蕩,宮牆之中,這注定承載著兩個截然不同勢力比肩站在這兒的人卻是一起背負著身後的巍峨和洶湧。 二人臉上的神情都是很正式的。 耳邊聽著裏頭的敲鍾聲,隨後肩頭下傾,各自身著身冬季朝服立著兩邊人群的一邊,低頭,拱手,作標準的臣子禮傾身等著裏頭的內侍出來鳴鞭提醒。 因本朝官員上早朝,延續前人之禮俗,設有專門規矩體統。 規定一品大員才能站立於大殿內,也就是太和殿正中央覲見當朝帝王。 二品在殿門外,三品次之,其餘品級文武官員並無上朝資格,除此之外,各省的督撫提督等均具備早朝的資格,超品到二品見的公侯伯子男亦有上朝麵聖的資格。 論年紀資曆,段鴞這個還並非能真正上金鑾寶殿前直視君王的從二品文官是隻能站在大殿外的,倒是某人襲了他阿瑪的爵位,一旦來上朝,是能往大殿內裏站的。 但說到底,二人都是當朝文武官員之中之佼佼者了。 畢竟,才過而立之年偏能爬上這高高在上的朝臣之位,本是人中少有,更何況之前活佛遇襲一事,兩邊最後都算回來後堂堂正正露了次臉,自是稱得上一句前途無量。 但誰讓今日的早朝,說來有些特別。 因為剛剛所有人也都看到了,廷玉老板和鄂老也都一反常態地出席了。 兩個三朝元老,世宗親民的輔政大臣往常並不容易碰上。 但是今日卻是站在大殿上撞了個正著,朝中素有傳聞,南軍機和海東青幕後的老板始終不和,而今日這一場早朝,果不其然也驗證了這一切。 一上來,站在殿中的廷玉老板就先發治人,道出了來意。 “聖上,日前紫禁城中有一奇案,需得朝中能人出手,可老臣已是年邁,亦不能親自出手查辦此案,所以,老臣這一次想推舉南軍機段玉衡做這一次案子的調查人士。” 大殿上遠遠傳來的這一出,本在段鴞意料之內,而海東青那頭,那位鄂老卻也保持著一種早朝之上各方博弈的勢頭也道明了自己的來意。 “此事事關重大,依老臣看來,還是不得交在一方手中,而需兩方配合調查。” “老臣也想推舉一人。” 這一舉,算是徹底拉開了兩邊今日的來意,上方剛繼位不過五年的遠遠地坐在金鑾寶殿之上的天子在內侍吳書來的遞折子下回複了幾句。 緊接著,又是一番拉鋸。 作為皇朝權利的象征,當今天子的態度亦不可能為殿前的所有臣子所看出來。 所以等到兩位元老那頭的事情結束下朝,已是大約一個多時辰之後。 文武百官各自出來,正殿前雪花片片,恰逢這三日,京城下了雪,宮裏宮外都是紅牆上覆蓋著片片雪花。 傅玉果不其然沒等他。 不僅如此,那個混蛋一下朝就走的沒影,還風光無限地另有一大群人跟著他就烏泱泱走了。 早朝的事還沒完,接下來還有更棘手的議事環節,段鴞一身官服領著身後的一名常隨到宮門正殿外下朝的時候,還恰好碰見了站在大殿前正準備離去的幾位熟人。 其中,第一個就是作為鑾儀衛正帶刀在禦前經過的傅恒。 當下,見段鴞一個人自宮門這頭下轎準備去偏所,正趕著去當差的傅恒遠遠地看到他還專程停下打了個招呼,又打算稱呼他一聲段軍機。 段鴞見狀也不作聲就這麽眯眼看看他,跟他往邊上站了點的小察弟弟一愣立刻認識到錯誤,又望了眼左右,才有點不好意思地小聲道, “鴞,鴞哥。” “嗯,馬齊昨天等我們走了之後,吃晚飯了沒有?” 段鴞這麽問他。 “吃了,還讓圖爾克給我哥留了,但是後來他人沒回來,鴞哥,我哥呢?” “不知道,我們倆有事出門,一般不一塊走。” 見傅恒問自己這個,段鴞倒是回的很幹脆直接。 傅恒有點愣住了,心想這兩個人怎麽回事。 怎麽昨天還在富察府那樣,今天就跟完全不認識了一樣,但緊接著,知道他誤會了什麽的段鴞才看了下周圍,又一臉成年人世界很深奧的神情地淡淡來了句。 “當差時間,不講私情。” “我跟你哥就算昨天晚上是睡在一塊,等一下要是正事辦的不行,我們倆也會指著對方的鼻子對罵對方不誤。” “……” 這話聽著像是段鴞在開玩笑,但臉直接一紅的傅恒再仔細想想段鴞的話卻一愣,又立刻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了。 原來是這個緣故。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這樣為為江山而意氣風發,各自行事的傅玉和段鴞,傅恒內心反而有一種這或許才是自己的大哥和段軍機本來樣子的感覺。 “那我先去宮裏當差了,鴞哥。” “嗯,去吧。” 段鴞聞言也點點頭, 待到傅恒走了,段鴞才看看遠處接著令自己的長隨跟上一道去偏所參與過會兒的議事。 他到時,偏所內已有大約數十人了。 和上次後廣平庫的事不同,這一次來的可都是各部的大頭人丁,裏麵的哪一個都輕易開罪不得。 說來,這也是段鴞在南軍機回歸後的第一次參與的公開議事。 這一次的議事,參與進來的不僅是南軍機眾人,另有六部官員悉數到場,段鴞代表的就是如今廷玉老板的第一把手的權利,自是不容許這一次有絲毫差錯的。 這三日,段鴞雖看在家正常沐休。 但其實就如京中許多人之前內心觀望揣測的那樣,他這位南軍機未來最可能上位的一把手一朝回來也是需得做不少準備的,因這不僅僅是他的第一次公開露麵,也意味著他能否將自己心中一直所設想的一切籌謀到此全部揮灑和施展開來。 他的為人,即代表著南軍機的為人。 他的立場,也代表著南軍機的立場。 而當他的人一步步走進來,左右兩側,段鴞所熟悉的各方已經都在偏所內安排好的一張張紅木雕花座椅上等著議事開始了。 上首,是當朝刑部尚書,那蘇圖。 左右兩側另有戶部尚書和侍郎,工部尚書和侍郎,和分管京城戶籍,經濟,民生的六名名地官大司徒。 那位名為那蘇圖的老者是出了名的半生戎馬,不通情理,若今天刑部來的是其他人,段鴞卻也不必專門注意他,問題就在於這位那蘇圖應當是不太喜歡他的。 因當年五豬人案,收押他的就是刑部。 那蘇圖本人當時是主力認定他有罪的人,而更巧的是,昨夜有個人也提前和他說過一點,那就是那蘇圖跟海東青也不對付,換句話說這一次配合調查首先要解決的就是那蘇圖的問題。 “明天會是場硬仗,因為這位那蘇圖大人第一個就不會照著尋常路數來。” 這話倒也聽著有點意思。 段鴞這輩子就沒怎麽見過按尋常路數來的人,一時倒也不動聲色地就頂著眾人的注視坐下了,他坐下的那一刻,本就暗流湧動的官員中也是靜了下。 隨後,抬起胳膊擱在椅子上端坐著的傅玉,段鴞,還有滿滿當當一屋子的議事官員們隻見一位刑部侍郎站起來就開始陳述道, “今日之議事,主為商議四起案子。” “據杭州,和江寧,還有鬆陽捕快三日前上報京城刑部的邸報,已知全國各有三起案子都和順天府的通天叟事件扯上了冥冥之中的關聯。” “第一條線,在杭州,乃是平民信息大規模泄露案。” “第二條線,在江寧,乃是一人被舉家泄露戶籍檔案案。” “第三案,在鬆陽,乃是信息交易網被反向捕捉案,據稱,有一夥人對外自稱天都男子,實際常年從事行騙女子,騙財騙色,謀財害命之事,他們最出名的一點在誘騙良家女子後就會故意逼其自盡,還會將和其定親後女子的畫像出賣給通天叟這一暗網中。” “而最至關重要,也是發生在三日前的第四案,在順天,也發生了一起和通天叟息息相關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