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雲川著實吃了一驚:“嚇!王爺身手竟如此利落。” 薑沐坤左手衣袖擋住口鼻, 右手長劍又往前頂了頂聶雲川喉嚨。 “別急,別急王爺, 這不是毒—藥,也不是暗器。”聶雲川急忙指指那木盒子道:“這裏麵是太子殿下的頭發和指甲。” 薑沐坤麵色更加冰寒:“太子的頭發和指甲,你居然敢毀壞太子儀容,真是膽大包天!” “這是有人要的,本來是讓薑麟去做,我替他去了。”聶雲川歪嘴笑笑:“王爺可還記得東宮的那場大火?” 薑沐坤目光一變:“那火是你放的?” “當然不是,我跟太子無冤無仇,怎麽會做這種悖逆人倫的事情。”聶雲川道:“王爺想想,能指示薑麟做事的,天下還有誰呢?” 薑沐坤思忖一下,麵色變了變,手中長劍慢慢放下:“是薑澈。” “是呀,我親眼看見薑澈給薑麟派了這個任務。可是就這麽巧,那晚偏偏就起了大火,還有人目睹薑麟在場。”聶雲川挑挑眉毛,看著薑沐坤道:“若不是王爺要毀屍滅跡,嫁禍給薑麟,這其中緣由便有點細思極恐了。” 薑沐坤麵色慍怒道:“本王有什麽好毀屍滅跡的。” “為了掩飾給太子下毒呀。”聶雲川大喇喇地道:“全天下都知道,王爺一直給太子下藥,導致他身體受損,神智癲狂。這事……不會隻有王爺不知道吧。” 薑沐坤冷笑一聲:“知道又如何,終究是謠言,本王不屑於理會。” “唉!王爺你就是太傲嬌了。俗話說三人成狼五人成虎,說的人多了,捕風追影也變成事實。” “哼!全天下那麽多人,要本王一一去跟他們解釋麽?”薑沐坤說著,語氣稍緩道:“隻要皇上相信本王,就行了。” “王爺愛麵子,自然是不肯對人辯解,但卻有人利用這些,暗中陰謀。”聶雲川咂咂嘴道:“這些陰謀不隻損害了王爺名聲,說不定會對皇上不利呢。” “不可能,他是皇上的兒子,怎會對皇上不利。” “嗬嗬,看,我並沒說出這個人是誰,王爺馬上就心知肚明了,顯見得已經懷疑已久。”聶雲川笑的高深:“其實對於二皇子,我也不怎麽信任呢,隻不過薑麟對於他太過依賴,沒有確實的證據我不好對薑麟說,顯得我好像是心胸狹小,挑撥離間的人。” 薑沐坤盯著聶雲川的目光灼灼:“你敢懷疑皇子?不怕獲罪麽?” “小爺……呃,對不住,說慣了。我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除了最近有個怕的,王爺不也抓住這個軟肋,威脅我了麽?” 薑沐坤冷笑道:“隻為了一個薑麟,你是連死都不畏懼?” “不知道,也許吧。”聶雲川聳聳肩:“我一向是混不吝的,但卻隻有薑麟的事情,我不敢妄自結論。做事畏手畏腳,步步小心,既要保護他,又要找到實證。” 薑沐坤目光複雜地看了聶雲川好一會兒,聽不出什麽感情地道:“你對薑麟……這麽一心一意?” “當然。”聶雲川斬釘截鐵地道:“若說世上有什麽事我是篤定的,便隻有這一點。” “其實,我知道王爺想要一個好幫手,能上天入地潛水的那種。恰好呢,我就是,而且我保證王爺很難找到第二個。”聶雲川的目光灼灼,堅定而不可抗拒:“我可以為王爺效勞,條件隻要一個:任何時候都保住薑麟周全。就算他做了什麽違逆的事,也必得保他周全。” 薑沐坤眯起眼睛看著聶雲川:“違逆的事情?” “比如說像這個。”聶雲川指指桌案上兩個小盒子:“被人指示去偷死人的頭發和指甲,卻差點被誣陷懷恨東宮,縱火焚屍。” “王爺最清楚,皇上對薑麟是個什麽態度。隻要皇上有一絲懷疑是薑麟縱火,薑麟在皇上哪兒恐怕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薑沐坤冷聲道:“皇上病魔纏身,根本顧不了他。即使有指責,對薑麟來講,也不會真的有什麽威脅。” “嗬嗬,王爺果然是幫親不幫理。”聶雲川道:“太子薨沒,朝中儲君空虛,皇上又是那副鬼樣子……呃……口誤,口誤……又是病魔纏身。現今最大的受益者,任誰來看都是薑麟。” “但皇上不知何故,始終不喜歡薑麟,若加上東宮縱火的罪名,薑麟別說儲位了,恐怕連王爺也做不成。搞不好還要象十幾年前一般,被貶到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也或者,皇上一個發神經,砍了薑麟也說不定……” “夠了!”薑沐坤冷聲斥道:“知道你是出身山野,但若再對皇上如此大不敬,本王決不饒你。” 聶雲川饒有趣味地看著薑沐坤道:“王爺對皇上如此忠貞,天下人可知道麽?還有,王爺竟然對我方才那句‘幫親不幫理’沒有提出異議呢。” 薑沐坤頓了頓,沒有說話。 聶雲川目光閃閃地盯著薑沐坤道:“王爺也許並不是不知道二皇子私下有何動靜,隻不過因為二皇子既是您的皇侄,又是您的外甥,親上加親。所以王爺明裏處處提防二皇子,暗裏卻是對他的許多作為睜一眼閉一眼,偷偷放縱。” 薑沐坤麵色冰冷,神情恢複了平靜,淡淡地道:“這事薑麟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知道的?” 聶雲川走到書案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笑笑:“有個故事,我剛剛聽來的,想講給王爺,不知道王爺可有興趣聽?” 薑沐坤垂下眼眸,往後坐進椅子裏:“若沒趣,你的條件我會馬上拒絕。” 聶雲川笑的莫測:“放心,王爺定會覺得有趣。” 十三年前,皇宮中,一個渾身貴氣的男子從長壽宮中走出來。他麵色黯淡,憂心忡忡。 長壽宮中的那個真龍天子,不知怎的,突然對一向寵愛有加的麗妃冷落起來。自己也每日裏神情消沉,連朝政都大部分交予淳王薑沐坤打理。 男子跟薑成瑞雖說是君臣關係,但因家族緣由,自幼便在宮中伴讀,關係比一般的臣子親密許多,因此想進宮安慰下薑成瑞,卻不想什麽作用都沒起。 “這不是武陽王麽?”一個少年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武陽王聶暄轉身,看見一個翩翩少年向自己走來。 那少年眉梢眼角,都像極了一個人——一個深埋在自己心裏的,現在已經高高在上,觸不可及的人。 “見過二皇子。”聶暄恭敬地道。 薑澈回禮,他彼時不過十一歲,卻已經是少年老成。言談舉止都透露著嚴苛的規範,聶暄知道這是那個人精心教導的結果。 “她呀……就是太要強了。”聶暄在心中感歎著。太子少年健壯,不過十五就軍功卓著,現在又娶了權臣的女兒做太子妃,一切都已成定局。她再精心規劃,二皇子依然不過是二皇子。 五歲的薑麟,都被封為穎王兩年,薑澈卻還隻是個沒有封號的皇子。 聶暄愛屋及烏,即使是在朝中,也常常跟文武大臣們誇讚薑澈。薑澈溫文爾雅,舉止得體,才學德行在朝中也是有口碑的。 隻不過他運氣不好,上麵有個才華橫溢,能騎馬打仗的太子。下麵有個聰穎過人,三歲便能吟詩作對,背誦論語的薑麟。兄弟之間的比較最為致命,瞬間薑澈便顯得平庸了。 而且……雖然母親周明蘭也是妃位,卻全仗著家世和生下了皇子的恩寵,連個號都沒有。 麗妃卻隻用了六年,就位及皇妃,若不是突然發生了什麽,聶暄聽薑成瑞說過,秋後就要晉封麗妃為麗貴妃了。 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武陽王?”薑澈的聲音喚醒了聶暄的沉吟,他有些歉意自己的失神,忙道:“周妃娘娘近日可好?有一陣沒去看他了。”說著臉一紅:“臣府上最近事忙。” 薑澈彬彬有禮地似乎沒察覺到聶暄話中的意思,而是安然的道:“府上的事情我有所耳聞,世子性情大變,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王爺別急,慢慢勸解,畢竟世上的名仕們也有喜穿女裝示人的,瀟灑不羈而已。” “嗬嗬,多謝殿下安慰微臣。”聶暄尷尬地拱拱手道:“今日既然進宮,臣去看望一下周妃娘娘,殿下請。” 薑澈儒雅地笑笑,邁步先行離開,聶暄隻覺得後背一陣汗濕。咬牙道:“雲翔這個不肖子,好好地說什麽要當女人,害我到處被人恥笑。” 暗自歎著武陽王府要毀在自己手中,對於聶雲翔要做女人這事又羞愧不已。想著也許見了周明蘭,也會被問起。即使不被嘲笑,聶暄也不想在她麵前丟人。 思來想去,聶暄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周明蘭寢宮——悅熙宮,拐了腳步,進到旁邊的一處花園之中。 花園中到處怪石林立,還有一座假山矗立在綠蔭間。聶暄悻悻然走到假山下麵的一塊光滑石頭上,頹然坐下,心中的不安和懊惱卻絲毫沒有消失。 正兀自歎息,卻突然聽到一陣細碎微笑的談話聲。聶暄初時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那說話聲斷斷續續,不絕於耳。忍不住豎起耳朵,四處尋找著,卻發現說話聲是從假山後麵發出來的。 假山下有很多孔洞,有些都是一人高的。聶暄聽那說話聲,似乎是從假山背麵的某個孔洞傳來。 原本以為是哪宮的宮女在此偷懶聊閑天,但那女子的聲音卻越聽越熟悉。 聶暄再細細聽來,竟是周明蘭的聲音,好奇之心頓起。站起身來,趴在假山的石頭上,豎耳聽起來。 卻聽得周明蘭道:“怎麽?你不願意幫本宮?” 一個男子的聲音立刻道:“幫娘娘,微臣自然願意,隻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為人魯莽狂躁,你覺得他將來能是個好皇帝麽?”周明蘭聲音嬌糯,楚楚可憐的嗔道:“澈兒一向知書達理,儒雅豁達,朝中老臣都認為他才能勝任一代明君。可惜就因為本宮地位不高,皇上又偏心,便落得個上不如大,下不如小。每每想到這些,本宮便寢食難安……” 聽著周明蘭嬌滴滴的低聲抽泣,聶暄也不由地心中一緊。同時心中翻起一陣醋海嫉妒,這個能跟周明蘭私會假山的人到底誰? 想著,胸口中的酸氣越來越重,腳下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兩步,想看個清楚。 卻不料石頭上苔蘚濕滑,一下子往前來了個趔趄。還好聶暄手疾眼快撐住了石頭,沒至於磕掉門牙。但畢竟突然受驚,禁不住發出了“哎呀”一聲驚叫。 “誰?”周明蘭“忽”地從假山背後轉出來,麵上的淚痕還沒幹透,嬌媚的麵孔上卻滿是陰寒,完全沒了方才聽見的嬌軟。 聶暄尷尬的臉紅脖子粗,手足無措,忙道:“娘娘息怒,是微臣。方才從此路過,不想被苔蘚滑了一下。不知道娘娘鳳駕在此,驚了娘娘,還望恕罪。” 周明蘭柳眉樹立,冷聲道:“你在此偷聽?” “啊,沒有沒有。”聶暄慌忙擺手道:“微臣方才從皇上那裏出來,心情有些鬱悶,便四處轉轉,也是剛走到這裏就被苔蘚滑了一下。” 周明蘭的麵色緩和了些,媚眼如絲地看著聶暄:“怎麽?你又去勸說皇上跟麗妃和好麽?” “微臣隻是不願看著皇上日漸消沉。”聶暄道:“臣自幼跟在皇上身邊,雖說鬥膽,卻將皇上視同摯友,見他如此,實在心疼。” 周明蘭嫵媚的雙眸中顯出一絲埋怨:“本宮也是自幼便跟王爺熟識,怎不見王爺心疼本宮。” 聶暄心中咯噔一聲,有股暖流流過似的,忙殷勤地道:“娘娘說哪裏的話,微臣對娘娘也是一片忠心,天地可鑒。” “真的麽?”周明蘭玉手撫上聶暄肩膀:“今日晚了,明日你來悅熙宮,本宮有要緊事跟你商量。” 說罷扭著蜂腰,款款離開,一股濃鬱的香氣隨風拂來,令聶暄心醉不已,方才的鬱悶都一掃而空了。 好一會兒,聶暄才想起來到假山後麵看看,卻早就連個人影都沒了。 聶雲川講到這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第二日,王爺按時赴約,在周妃娘娘那裏用了些茶點。不想回了府上,便開始上吐下瀉。請了太醫,服用了藥物卻見效甚微。” 薑沐坤皺皺眉頭:“那次武陽王犯病,驚動了宮中太醫,本王有些印象。”說著聲音漸冷道:“你又有什麽證據說是周妃娘娘下毒,還妄想用這件事來構陷周妃?” “不是構陷,是推測。”聶雲川道:“武陽王這次僥幸逃過一劫,卻沒想到三月後又犯病,而且重到差點死了。” 薑沐坤抬抬下巴:“據本王所知,那次武陽王並沒見過周妃。” “當然沒見過,因為周妃已經死在赤玉丹下,而神醫方禪也是因為被認定跟此事有關,而被捕入獄。” 聶雲川歎口氣道:“可憐我家老王爺還心心念念地惦記著人家,卻不料兩次被下毒滅口。若不是大管家急中生智去獄中找方禪,世上便沒了武陽王。” “而且,王爺知道大管家為什麽這麽聰明想到去找方禪麽?因為第一次生病就是方禪偷偷送了藥來,才得以痊愈。” 聶雲川話中有話的道:“所有人都認為武陽王得了怪病,卻隻有方禪知道原因,他不忍害人性命,便偷偷去送藥。誰知道周妃死了之後,竟又有人二次給武陽王下毒。要說第一次是周妃懷疑武陽王偷聽到什麽,為了滅口。那這次,又是因為什麽,又是什麽人做的呢?” 聶雲川的笑容也漸冷:“王爺真的不想知道,除了方禪,這世上還有誰,能製作那些秘藥,害人性命麽?” 薑沐坤麵色變了變,冰冷中摻雜了些許壓抑著的不安:“你是懷疑還有另外一個人,能製造和使用方禪的藥?” “不是懷疑,是篤定。”聶雲川目光閃閃:“因為第二次武陽王發病,大管家很及時的找到了方禪,方禪給的解藥第一次有效,第二次應該也有效,但卻沒料到並沒能完全解毒。” “這便隻有一個解釋——還有一人熟悉方禪的方藥,他第二次給武陽王下毒的時候,將那方子做了更改。”聶雲川冷冷地道:“這是必要殺死武陽王,完全不留活路給他。真是蛇蠍心腸!” 薑沐坤麵色陰沉地盯著聶雲川半晌,冷聲道:“你的這些講述,懷疑的都是本王親近的人,你最好能確實找到證據。否則,不論你是山賊,還是孫猴子,都別想踏出淳王府一步。” “證據我會慢慢找到,但現在的推測,相信王爺也不會全部否定吧。”聶雲川道:“至於武陽王,他沒有任何必要對我撒謊,因為他的講述中,對於周妃沒有一句埋怨。” “試想一個人受了十幾年的罪,還因為此影響了封位的世襲罔替。如果武陽王對整件事情是知情的,那他便是個隱藏極深,為了某種目的,連自己也豁得出去的人。” “但我們都知道,武陽王不是這樣的人。他隻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還有,擁有了讓世上人都眼紅不已的巨額財富。” 聶雲川道:“不論王爺怎麽想,您的表妹和外甥,跟這件事都脫不了幹係。而那個能夠製作方禪秘藥的人,也必定跟他們有關係,隻是我現在還沒什麽頭緒而已。” 薑沐坤頓了半晌,喃喃道:“明蘭妖豔嫵媚,見過她的男人無不為她傾倒,但是她卻獨獨看上了皇上。而皇上偏偏隻喜歡清麗安靜,溫柔似水的——象麗妃那樣。” 聶雲川笑笑:“以王爺對周妃娘娘的了解,她是有可能所為了除掉某種障礙,不惜謀害人命的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