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手掌攥住暮殘聲的手腕,淨思冷冷道:“畏首畏尾,止步不前,我是這樣教你的嗎?”“……你根本不明白!”神經緊繃到極致就如弓弦般斷裂,血氣一時上湧,那些被他強行壓抑著的情緒都在此刻排山倒海般爆發出來,暮殘聲用力揮開她的手,結果在下一刻就挨了一耳光。淨思這一巴掌半點沒留力,直接把他扇倒在地,然後俯下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迫使暮殘聲與自己對視。“不明白的是你。”她毫不留情地譏諷,“暮殘聲,你離開天聖都時說的話是被自己吃回去了嗎?”自此一去,永不回頭。暮殘聲當然不敢忘。可那個時候誰能想過,最後竟會走到這一步?現在回頭,就能繼續沉溺虛偽之中嗎?握住殘骨的手緊了又鬆,暮殘聲沉默了很久,將淨思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即便晃了好幾下,最後還是站穩了。他深吸一口氣:“我要怎麽做?”淨思定定地看著他,隻手指向自己心口,一字一頓地道:“喚醒它,然後……殺了我!”第一百九十二章 全局一劍鑄形,剛勁鋒利以爭鋒,柔韌不摧以靈動,是為外相者也,曆劫罹難方成之;二劍鑄骨,孤直過剛者易折,圓滑至柔者易失,是為骨氣者也,識情入世方成之;三劍鑄靈,滯於外物者無成,執於表象者無神,是為魂靈者也,冶心守道方成之。此為《三神劍鑄法》,是謂鑄劍如人。暮殘聲是淨思耗費數百年竭盡心血鑄造而成的神兵,而飲雪是暮殘聲的本命兵器,亦是三神劍第一層“鑄劍形”的載體,剔骨而成,雷火淬鋒,千磨萬擊以開刃,殺伐血浸以蘊氣。它就如同暮殘聲的半身。此時,暮殘聲褪下上衣,並指如刀劃開左側胸膛,將這截創痕累累的殘骨一點點放了進去。另一把飲雪早已變回肋骨原型安靜地蟄伏在血肉下,使胸膛下那扇骨骼整齊無缺,可當殘骨接觸到那第三根肋骨時,兩根骨頭同時亮起冷金色暗光,暮殘聲隻覺得指間一空,它們已經合二為一。一刹那,皮肉愈合,血液流竄,心髒前所未有地劇烈跳動,四肢百骸都為之震顫,右臂上的白虎圖騰突兀地睜開雙眼,那股盤踞在法印核心阻止他進一步融合的神秘力量直至此刻終於潰散,暮殘聲腦子裏頃刻一片空白,金色法紋霎時蔓延開去,幾乎侵占了他全身!“啊——”這一下仿佛淩遲,饒是暮殘聲再能忍痛也不禁蜷縮在地,狐耳與狐尾一同爆出,左手變成狐爪死死捂住右臂,恨不能將這塊皮肉撕下來。與此同時,那些金紋如有生命般都從皮膚表麵鑽入體內,隨著不斷上湧的血氣一同衝向大腦,仿佛金色星河倒灌進來,攪動腦海波浪翻滾,記憶與意識都被衝垮,頓時眼前一黑。仿佛是一瞬間,又好像過了很多年,在一片渾黑之中響起了無比熟悉的聲音,重複著呢喃著什麽——“我是誰?”暮殘聲,九尾妖狐,白虎之主,西絕寒魄城主,妖族飲雪君。“自哪而生,師承何處?”生於西絕極北大雪山,拜於地法師淨思門下,忝為弟子六百載。“命數入盤,所證何道?”天命殺星,以殺證道。“因何而死,葬於何方?”魔禍亂世,兵臨寒魄,護一方關闕,守西絕法印,傾力死戰,魂祭白虎,是為證殺道者終應殺劫而亡。“何為緣劫?”生,殺,情,死。“劫數怎堪?”雪山狐,歸墟魔,琴遺音,地法師。隨著最後一字落音,暮殘聲恍惚聽到了一聲裂響,在腦海中恣意肆虐的金色法紋分化成千絲萬縷,將坍塌破碎的記憶悉數牽連重組,隔在虛實之間的無形鏡麵被徹底打破,一時間雲開霧散,那些被他銘記的、遺忘的畫麵都在此刻重現,化為一場暴風雪在他眼前炸開——黑雲壓城,暴雪彌天,即便有萬家燈火徹夜不熄,也不能驅散透徹骨髓的寒意。“非天尊率領萬魔來戰,不僅要攻下寒魄城撕開邊防,更對白虎法印勢在必得,而四下戰況焦灼,各方同盟或自顧不暇或分身乏術,寒魄城注定孤立無援。”迎風站在雪原山巔的地法師收回俯瞰城池的目光,轉頭看向身後的飲雪君,“你有幾分把握?”“堅守不出以待後援,八成。”頓了頓,飲雪君抬起頭,“若要出城迎戰,五成。”“你待如何?”“我想選第一種。”他微微一笑,雙眸凜冽如森寒刀尖“不過,您似乎不想給我這個選擇。”地法師凝視著這個弟子,即便近百年不見,當初鋒芒畢露的大妖已經成為喜怒不形於色的一方君主,可那些鋒芒隻是蟄伏起來,到了某一時刻,就會出鞘飲血。她沉聲道:“是,我要你選第二種。”飲雪君聞言不禁暗自哂笑,當年中天戰役過後,他為了保下琴遺音頂撞師尊,地法師終於坦言她不會讓自己精心冶煉的兵器被無謂情感磨鈍劍鋒,甚至讓他在弑師和身死之間二選一,這兩個選擇他都不肯做,便迎來了地法師逼命一戟,師徒倆在寒山之上交戰半夜,終以平局作罷,淨思一時奈何不得他,他便憑著一腔心氣硬挺到底,將琴遺音從遺魂殿密牢帶回了寒魄城。近百年來,飲雪君因為契約限製不得離開寒魄地界,每年都派使者攜手書厚禮前往重玄宮拜見師尊,結果都被退了回來,書信更是一封也沒打開過。他為人弟子盡責盡禮,可心裏到底是有怨,依舊派人去拜見,卻也不再期待地法師的回應,如此一來,師徒倆不說恩斷義絕,也相差不遠。如今寒魄城即將兵臨城下,地法師於深夜孤身前來,他很想把這當做破冰回暖的訊號,可理智終究壓過了感情。“弟子雖為寒魄城主,可要麵臨魔族大軍的並非我一己之身,出城迎戰無論成敗都將讓士卒百姓遭受重創甚至滅頂之災……”飲雪君負在背後的手緩緩握緊,“您讓我送死,總得給一個理由吧?”“百年前我就說過,你若不殺我,就會因我而死。”地法師的目光不帶一絲溫度,“時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