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醫。”“你、你是——”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了不尋常的動靜,可那些聲音又戛然而止,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道淺青色的影子手提藥箱推門而入,適才對他叱問的黑甲兵現在卻視若無睹,任由他重新關上殿門,踏過滿地血泊,款步走到禦飛虹麵前。“真狼狽啊,殿下。”葉驚弦笑著搖了搖頭,不顧血水汙染了衣袍,跪坐在禦飛虹身邊,打開藥箱為她包紮上藥。靈藥接觸傷口的刹那,禦飛虹渾身被殺得一激靈,本來有些渙散的意識也勉強清醒,她緩緩偏過頭,好不容易看清葉驚弦的臉,血從唇角溢出,氣如遊絲:“為……什……麽?”禦崇釗尚且顧忌葉衡如今的勢力,禦飛虹自然也知道在這大好前景之下,葉衡為什麽會與其共謀逼宮——唯有混元鼎能延葉驚弦的命。葉家子息太少,為了僅剩的兩個兒子,禦飛虹知道葉衡可以不吝於任何代價,可是關係到混元鼎就代表他要向禦崇釗低頭,因此在聽到暮殘聲欲借混元鼎的時候,她第一反應其實是想要拒絕。可惜她終究沒能狠下心,哪怕親手為禦崇釗送去了一條拴住葉衡的韁繩,她也沒有後悔。直到現在,她看見葉驚弦施施然出現在這裏,方知所有人都被騙了。“你為暮殘聲擋招,讓他為你向我求助,幫忙借來混元鼎……”藥物很快生效,禦飛虹用僅剩的手臂支起身體,努力不讓自己過於狼狽,“你讓禦崇釗和葉衡本已鬆散的聯盟……重新擰在了一起,使他有底氣在今晚逼宮。”葉驚弦笑容溫和不改:“殿下果然是聰明人,隻可惜明白得太晚了。”“你利用了所有人,包括……葉衡。”禦飛虹死死盯著他,“你到底……是誰?”她認識葉雲旗,也與葉驚弦相交不淺,知道那個溫柔善良的巫醫哪怕長在高門大戶,卻懷有一顆濟世救人的仁心,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這樣想著,禦飛虹瀕臨崩潰的意識裏閃過一個念頭,叫她覺得渾身發寒。“就是你想的那樣。”葉驚弦仿佛知她心念,如此說道。禦飛虹雙瞳驟縮,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眼睛裏黑白顛倒,牆壁上無端投射出一株巨大的樹影,上麵懸掛著無數人麵,空蕩蕩的大殿內似有千百人同哭共樂,聲聲入耳,直刺心魂。“你是……魔羅尊!”最壞的想法刹那成真,魔族根本沒有離開天聖都,先前的姬輕瀾乃至非天尊都是幌子,真正針對禦天皇朝的底牌,一直潛伏在離他們最近的地方!禦飛虹話剛出口,脖頸就被葉驚弦卡住,動彈不得。“猜對了。”葉驚弦抬手拭去濺在臉上的血滴,“看在大狐狸的麵子上,隻要你肯識趣,我不止留你性命,還會將你轉化為魔,讓你得以肢體健全,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妄……想……”禦飛虹幾乎說不出話,她死死盯著葉驚弦,左手痙攣幾下,猛地屈指成爪抓了過去,卻沒能如願撕下假麵,隻在對方臉上留下了三道血痕。“你跟他一樣頑固。”葉驚弦輕撫麵上傷痕,眸中漸漸浮起一層冷意,“可惜你不是他,我沒必要跟你商量。。”話音剛落,玄冥木已經在他身後凝實,柔韌猩紅的藤蔓垂落下來,將禦飛虹的身體拖上半空,一張空白人麵壓低枝頭,眼看就要覆蓋在禦飛虹臉上!“轟——”千鈞一發之際,驚雷轟然落下,正正劈在了明輝樓屋頂上,雷光炸開如白晝,天搖地動似山崩,刹那間驚動了整個皇城!唯有身在其中的兩人看得清楚,伴隨雷霆落下的還有一道霜白人影,他手持長戟劈空斬落,勢如破竹般破除重重障礙,硬生生把整座宮樓掏了個大洞。碎石亂飛,雷光迸濺,禦飛虹被一隻手臂撈在懷中,暮殘聲劈開了玄冥木,戟尖被葉驚弦雙掌壓住才沒有直入他頭顱。下一刻,隨著暮殘聲落地時一個旋身,葉驚弦順勢撤手飛退,隔著滿目碎石斷瓦,與他四目相對。他們的距離並不遠,卻在這一刻如隔天涯。“為什麽不多睡一會兒呢?”葉驚弦長歎一口氣,“很快就好了。”暮殘聲沒有回答,他將禦飛虹負在身後,給她加上了一層真元罩護體,這才轉身麵對葉驚弦。“你騙我。”他的聲音平靜卻沙啞,“又一次。”第一百五十一章 毒謀手掌與枯木相接後,當暮殘聲再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婆娑天,也不在泛水小舟上。繁花綻放,草木扶疏,入眼一片山清水秀,分明是春日才有的好光景。一行遠道而來的人馬走在古道上,他們的衣著打扮與舟車構造都與時下不同,無處不顯得粗陋古拙,像是暮殘聲偶然見過的千年前舊物,隻是尚未腐朽,正當使用。是了,琴遺音參與過第一次道魔之戰,他誕生的年份怕要更早。暮殘聲仿佛變成了一個無形的幽魂,無法出聲,不能幹預,隻能跟在這些人身邊靜靜地看著。這些人的口音方言與現在有很大區別,暮殘聲聽了一會兒就覺頭昏腦漲,隻得把目光轉向其他,卻見一人正坐在馬車前斫琴。舊時樂器自不能與後世相比,何況暮殘聲見過心魔的琴,其他再不能入他眼中。不過,這個人看著二十出頭,雖然穿著普通,形貌卻是極好,眉目有些天生的清冷意味,其人如霜似雪。他合該是高作堂上的世家公子或超凡脫俗的修士,現在卻混跡於粗陋車隊裏,專心致誌地給一把桐木琴裝好雁足。“沈郎君,你那寶貝玩意兒可做好了沒?”一個男人高聲喊道,“再過一天,咱們就到浮夢穀地界喲!”浮夢穀,即為後世的曇穀。暮殘聲反應過來後精神一振,立刻看向那斫琴男子,卻見他恍若未聞,正在從外向內地安上琴弦,每個步驟都精細謹慎,仿佛他懷裏其實是心上摯愛的絕世美人。無奈,暮殘聲隻得湊近那些正在談話笑鬧的人,連聽帶猜好一會兒,才算明白是怎麽回事——那個斫琴人名喚沈檀,是東滄境一個小型人族部落的少族長,生而知事,善於聲樂和巫醫,在附近一帶頗有名氣,假以時日定能將部落發展壯大。按照這個年代的風俗,沈檀早已到了娶親生子的年紀,老族長也盼著他成家後交付權力,怎奈何三年前他前往北極境問道,途徑浮夢穀時遇到了一位女子,寤寐思服,不能忘懷。此番沈檀向族中報備,與順路的商隊搭伴而行,隻為去浮夢穀向那女子示愛求親,他素來沉默寡言,便將心事都寫成樂譜,準備在女子麵前以琴傳情。暮殘聲知道自己現在婆娑幻境裏,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株玄冥枯木殘留的記憶,他不知該如何離開,隻得跟著這些人一路前行,很快到了浮夢穀。相比千年之後,山穀此時更為繁榮,掌握此方大權的辛氏家族聲名遠揚,族人修行香火道法,祛邪通靈易如反掌,在這一帶堪稱人族榮光,族裏兒女可謂金貴,非等閑外人可求得,更別說沈檀所思慕者乃是現任族長之女。辛氏至今已有三代,現任族長膝下唯一子一女,女兒辛芷才貌雙全,且天賦異稟,能與花草蟲鳥相通,是繼任大巫祝的好苗子;兒子辛見修煉根骨上佳,性情沉穩可靠,將在長大後接手辛氏族長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