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說明行動失敗了。”周楨放下茶盞,“若是功成,葉驚弦如今就該被皇莊護衛拿下,急報也該傳往宮中。”頓了頓,他看向周霆:“既然棋子已經廢了,就把鍾家的人都處理掉,手腳幹淨些。”“屬下明白。”周霆得令後卻未立刻離開,他跪地不起,分明欲言又止。周楨瞥了他一眼:“你還有話說?”“相爺,縱然長公主與我們對立,可陛下至今子息緣薄,而娘娘現在已經懷上龍嗣,隻要她能生下龍子,等到將來……周家注定榮華無雙。”周霆猶豫了一下,“您在這個時候對長公主暗下殺手,倘若出了什麽紕漏,恐怕……不能得好。”他說完就深深地低下頭,此話已是逾越,哪怕周霆也不知周楨是否會動怒,然而他已經憋了許久,實在不能不說。禦飛虹身為太安長公主,既是當今陛下的親姊,又是曾經坐鎮北疆的寡宿王,哪怕她在明麵上交了兵權,可誰都知道她對那三十萬鎮北軍的掌握從未減弱。自她回歸天聖都,先爭取宗室後結交勳貴,扶持葉家跟周氏在朝堂上明爭暗鬥,自己還不知手握多少籌碼,在沒有萬全之策前貿然動手,不僅無法鏟除心頭大患,還會引火燒身。自打周皇後有孕,周楨便再三耳提麵命,讓他們把招子放亮些,不可讓禦飛虹抓到把柄,現在卻又急著對禦飛虹出手,實在讓周霆覺得詭異。“娘娘雖然懷上龍嗣,可是宮中不止她有孕在身。”周楨語氣微冷,“悅妃的來曆,你不清楚嗎?”悅妃正是來自西絕的阿妼公主,明麵上她的風光遠嫁代表兩境聯姻和美,實則他們心裏都門清,阿妼公主是西絕境給禦飛虹在寒魄城受難的交待,換言之,這個女人渾身上下都打著太安長公主的印記,是她明著送給周皇後的一塊絆腳石,卻不能打不能踢。眼看周皇後已近臨盆之期,阿妼公主卻被太醫診出喜脈,倘若她也生下龍子,那禦飛虹恐怕枉顧嫡長,也要不遺餘力地支持阿妼公主,甚至……周霆正想在說什麽,卻見桌上一盞紅燭無風自燃,牆上無聲多出一道影子,他頓時心下凜然,知道是相爺近日招得的那位神秘幕僚來了。周楨能夠權傾朝野,自然靠的不是他一己之力,不說朝中黨羽和地方脈絡,光是府上門客就有數十人,皆是各有所長的奇人異士,其中能成幕僚者更寥寥無幾。然而在上旬時,周楨帶回了這個神出鬼沒的身影,尊其為幕僚,鮮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就連周霆也是無意中撞見,被勒令封口,尚不知姓名。他縱有滿腹驚疑,也隻能乖乖退下,片語不吐。周霆離開之後,一道紅影從燭火中幻化成形,紅衣墨發的男子懶洋洋地靠在太師椅上,抬眼盡風流。自他一出現,議事廳裏就有股異香彌漫開來,並不濃鬱,卻勾人心魄,周楨下意識地深吸幾口氣,臉上浮現出病態的潮紅,道:“姬先生!”“禦飛虹還活著。”姬先生舒展了五指,一縷淡淡的黑氣盤旋在掌心,“我下的毒已然被解,餓倀亦灰飛煙滅了。”周楨麵色沉鬱:“她在十年前就被破了丹田,修為盡廢,怎能……”“她的身邊,有高人護著。”姬先生笑了一聲,“那隻餓倀有五百年修為,即使遇上玄門高功也有一戰之力,何況它還能寄生奪舍……除非,有誰能夠隻用一回合,便將它滅魂碎魄!”周楨的神情愈發難看了,他也算半個修行中人,曉得能做到這一步的修士並不多,且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心念急轉:“莫不是……那位劍閣之主?”“不可能。”姬先生搖頭,“重玄宮向來講究天法自然,正值禦氏氣數將盡,此間萬事皆入局中,三寶師勒令門下弟子遠離中天境還來不及,怎麽會讓劍閣之主加以幹涉?何況我在四方邊境布下了無數使靈,未見外境玄門修士踏足。”周楨眉頭緊皺。“膽敢在這個時機插手皇家之事,對方除了與禦飛虹關係匪淺,恐怕也並非玄門正統。”姬先生掐滅了那縷黑氣,“我會設法探清對方虛實,在此之前,不得輕舉妄動。”“可是我女……”姬先生唇角輕勾:“皇後娘娘鳳體安泰,定能母子平安。”他說得如此篤定,好似已經萬分確認周皇後腹中乃是龍子,令周楨心下微安,正要說什麽,突然聽到外麵嘈雜起來,遠方隱有驚呼聲傳來。紅燭熄滅,姬先生的身影也轉眼消失,周楨麵色不悅地推開門,喝道:“何事如此驚慌?”“相、相爺,皇……皇莊……”聽到喝問,守在院門外的仆人頓時連滾帶爬地跑過來,臉色蒼白,“皇莊起火了!”周楨心頭一個“咯噔”,疾步出門看去,隻見遠方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已經被火光映得彤紅,那座建有皇莊的山頭現為大火籠罩,在這旭日將升之時,比太陽更烈烈燃燒。建元宮,宣政殿。在這個本不當朝的日子裏,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官員們匆匆趕來,按照品級分列階下,諸人心頭都湧動著驚濤駭浪,麵上卻連大氣也不敢出,周楨、葉衡兩位丞相分立左右,皆眉頭深鎖。除此之外,往日不常上朝的皇家宗室也有多人出麵,當先者赫然是晟王禦崇釗,他雖還了兵權卻另有官職,眼下站在武官一列,臉色冷沉。宣政殿內氣氛壓抑,內侍們頭也不敢抬,隻因為天子發怒。禦飛雲登基二十載,始終被權宦重臣壓製,連立後大事都由周楨幹預,隻能隱忍,未有真正爆發的時刻。然而,當皇莊大火、太安長公主生死不明的消息傳入宮闈之後,禦飛雲在驚愕之後一腳踹翻了禦案,所有宮人都見識到了天子的雷霆之怒。太安長公主,他一母同胞的長姊,為他鎮北戍邊十年不歸的大皇姐!先染疫病被迫出城,現在皇莊突發起火,她生死不明!“諸位愛卿……”禦飛雲坐在龍椅上,珠冕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關於皇莊大火這件事,爾等如何看待?”“啟稟陛下,臣已率人撲滅皇莊火勢,未、未能發現長公主殿下。”京衛禁軍統領來得匆忙,身上還有一股焦火之氣,在發現皇莊大火後,他立刻派人前往撲火救援。可惜那火勢委實太大,他們趕到的時候,大半個皇莊都被籠罩在火海裏,逃出來的仆婢們還要奮不顧身地往裏衝,說長公主還在寢室裏,可是當統領親自衝進去之後,卻發現裏麵空無一人,也沒有屍身。禦飛雲聽他說寢室內沒有發現屍身,幾乎快要嵌進掌心的指甲這才鬆了開來,眼前一陣陣發黑,他定了定神,喝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有查明火源?”“回稟陛下,這場大火恐非走水,怕是人為。”禁軍統領沉聲道,“昨夜大雨初歇,滿山潮濕,積水甚多,就算意外失火也不會在極短時間內釀成大禍。臣親自率人將皇莊上下封鎖,發現起火源頭正是長公主寢室,並且在廢墟中發現了此物。”他呈上一塊燒得焦黑的木牌,內侍檢查無誤後奉於禦飛雲麵前,後者伸手拿起,眼神頓時變得如毒蛇一般森冷銳利,指節微微發白。即便已經被火燒毀大半,可是禦氏宗室世代修學廣博,禦飛雲豈能認不出這是一張火靈符?大雨剛過,凡火自然不能燒毀半個皇莊,唯有玄門術法才能派上用場,僅此一道火靈符埋於某處,受術士咒令催動,立時就能燃燒起來,火蛇頃刻奔走四方,凡夫俗子怎能救得了?今日有人能將火靈符埋在長公主寢室,是否明天就有人敢在龍榻上藏刀?“大……膽……”剛壓下的怒火再度爆發,禦飛雲氣得渾身發抖,他被迫做了二十年忍氣吞聲的傀儡皇帝,自然也學不得多麽深沉的帝王心術,眼下暴怒之餘隻想宣泄,一把將火靈符拋下玉階,丟在百官麵前!一時間,眾人噤若寒蟬,唯有周楨俯身拾起火靈符,細細打量一陣後,看向禦崇釗:“朝廷素有法規,對境內玄門術士、修真器物必造冊管製,尤其皇城內不允法器私自流通,一應人員物品皆由弘靈道統一管理,不知晟王對此有何看法?”晟王禦崇釗十年前歸京後,自請交還手中兵權,做了好幾年閑散王爺,後來因著玄門諸事繁雜重要,必得尋個修為高深且受皇室信任之人專門管理,這才請他出山掌管弘靈道,皇城內的修士法器來往流通都得在他手下登記造冊,若有違令者,他有權將其逐出皇城或就地誅殺。事涉火靈符,詳詢禦崇釗是理所當然,可這話由周楨在此刻說出,就好似問責一般,不知是暗示此事與晟王有關,還是在說他職責有失。禦崇釗本就陰沉的臉色徹底冷了下去,他接過那張火靈符,指尖一點靈光與之相觸便熄滅,道:“此物並未在弘靈道登記,乃是邪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