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跟聰明人說話。”暮殘聲站起身來,“走吧。”他正準備離開,冷不丁被人揪住了衣袍下擺,隻見那身著幽蘭便服的翩翩公子抬起頭來,有些赧然地道:“抱歉,可否請閣下幫個小忙?”“什麽?”“蹲太久,腿麻了。”葉驚弦抓著他的胳膊緩緩站起,“煩請帶我一程,莫讓殿下久等了。”暮殘聲:“……”去他娘的君子如蘭。他懷疑地看了葉驚弦兩眼,後者也坦坦蕩蕩地任他打量,暮殘聲終是沒說什麽,反手將人當麻袋似地往肩上一扛,旋身消失在地牢裏。“……”葉驚弦被頂到胃的時候,覺得自己就不該對這死狐狸抱有半點期待。眨眼之間,暮殘聲帶他回到了禦飛虹的寢室,尚未立定便將把人拋出,好在葉驚弦反應不慢,腳下一錯,穩穩站在離他三步遠的位置。“有何發現?”禦飛虹已經屏退了暗衛,地上的藥碗和屍體也都被收走,寢室裏真正隻剩下了她一個人。“人都死了,那婢女的殺招不在下毒,而是餓倀。”暮殘聲簡述了適才發現的線索,又連同推測和盤托出。禦飛虹聽完,半晌沉默不語。窗外雨聲未歇,屋內燈火明滅,映得她的影子搖曳不定,暮殘聲將目光落在那隻垂在榻旁的右腿上,問道:“這是怎麽回事?”禦飛虹不答,葉驚弦隻好道:“三天前有山南使者急報鼠疫成災,可惜他已經身染疫病而不自知,殿下與他會麵接觸後也染上此疫,為免疫病在皇城內傳播開來,這才搬到此地暫居養病。”“疫病?”暮殘聲冷笑,他雙目流轉金色,透過紗布看到了下麵的滿目瘡痍,“僅僅三天,一條腿爛成這個樣子,這是疫病?”何況三天前恰好是那張靈符燃毀的時間,說明禦飛虹在那時一度危及性命,差點就已經不在人世了。“是疫毒。”禦飛虹抬起頭,“疫病不假,其中暗藏猛毒,我一接觸便險些毒攻心脈,那人染病後還能從山南奔赴天聖都,證明這毒是在他見我之前才染上的。”“你中毒不死,還順凶手心意搬出皇城,再給他下手機會?”禦飛虹反問:“若有人存心想害我,哪怕我躲在銅牆鐵壁裏也防不勝防,何必為此押上皇城的安危?”暮殘聲沉默了片刻,道:“蕭……師兄他,知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必定要來看一眼才肯罷休。”禦飛虹攥緊拳,“我不能讓他來。”她說是不能,並非不想。暮殘聲無話可說,隻能道:“疫毒可解?”、“可。”接口的是葉驚弦,“我用針藥將毒素都引到這條腿上,經過反複拔毒便能使殿下痊愈,可要想事半功倍還需修士相助。”“怎麽做?”“將你的靈力凝成一線注入殿下體內,經足少陽膽經運行三個大周天,方能引出餘毒。”葉驚弦道,“此舉不允半分差錯,否則你與殿下都將當場毒發。”暮殘聲看向禦飛虹,後者頷首道:“我信你。”聞言,葉驚弦立刻著人打來熱水和烈酒,又封閉寢室,重新打開自己的藥箱,先取丘墟,再下中瀆,然後示意暮殘聲動手。暮殘聲如今與白虎法印融為一體,本身妖力業已成殺性,因此為人療傷必須提起十二分小心。他將力量甫一探入禦飛虹體內,便感覺女子氣脈虛浮,丹田被破不僅讓她失去了傲人修為,還損了她身體根基,這些年來勞心多慮,現在看著還好,以後怕是難免纏綿病榻。他目光微黯,按照葉驚弦的提點小心遊走經脈,當最後一點餘毒逼出時,那盆熱水已成一片汙濁,禦飛虹腿上的毒瘡卻都不見了,隻剩下先前拔毒時留下的傷口。葉驚弦重新為她包好了腿,拎起藥箱知趣地離開,將空間留給他們倆。“……你不該來。”沒了外人,禦飛虹總算能把這句話說出口。暮殘聲不置可否,在靈符燃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禦飛虹已明白自己尚在人世,倘若她有心向重玄宮示好,完全可以將消息告之重玄宮,然後在此設下埋伏,等他自投羅網。以白虎法印作為籌碼,重玄宮絕不吝於給與她助力。“你沒有這樣做。”暮殘聲嘴角微揚,“說明那張符,我並未送錯人。”“我隻是……不願傲笙日後因此恨我。”禦飛虹看著他,“這十年來,他窮盡心力還想著為你翻案,讓你得以光明正大地回到玄門。”、暮殘聲喉頭微哽,他這一生交際不少,卻多緣分寡淡,尤其在十年前重玄大亂後,蕭傲笙始終不曾動搖的信任與維護真正令他觸動,他真心認這個兄長,也就萬分不怨他被卷入渾水中。“我勸過他了,沒用,真個死心眼子。”禦飛虹笑了一聲,“既然如此,與其讓他渾然不知地跌跌撞撞,你不如把其中內情都告訴他。”“他……我隻希望他好好的。”暮殘聲扯了扯嘴角,“至於其他,算計我的人當有我親自報複,諸般麻煩也都來找我便是。”禦飛虹忽地反問:“你有徒弟嗎?”暮殘聲一怔,下意識地搖頭後,心裏有塊地方驀地如針刺般疼了下。“幸好,以你這般的性子若是有了徒弟,怕是要將其捧在手心,半分危險磨礪不教經受,養得安穩體麵、天真無知。”禦飛虹毫不客氣地譏諷了他,“可是這樣的小家夥就像暖房裏的一朵花兒,賞玩時美不勝收,一旦經了風雨就隻能零落成泥,最好的歸宿也不過找棵大樹借蔭,做個不諳人事的嬌寵。”暮殘聲心頭一震,他自幼被淨思教養嚴苛無比,作她的錘下鐵、爐中劍,生死禍福間踏了無數來回隻為磨礪鋒芒,因此除卻養成不肯求人的死倔性子外,還對未曾得到過的溫柔抱有妄想。他厚待親友因緣,也的確想過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收了徒兒,必定要將其好好保護,不教受半點委屈難過,現在卻被禦飛虹點出這是大錯特錯。“我的弟弟飛雲,就是被我父皇母後一直嬌寵著長大,現在成了天子帝王,不僅被周楨把持朝政,連皇後都可倚仗母族給他沒臉,一些官宦世家寧可給勳貴溜須拍馬,也不去他麵前獻殷勤。”禦飛虹冷冷地笑了,“不是他昏庸無能,我這身文武典術恐怕還不及他所學一半,隻因他從未將這些學以致用,幼時受庇於父母,少時依賴周楨,現在將力挽狂瀾的希望寄托於我……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個高高在上的廢物。”暮殘聲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這世上或許真有命好的人能夠一世無憂,可一生未盡之前,誰能料得風雨禍福?”禦飛虹凝視著他,“都說‘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可是歸根結底,天道也不能規定誰必須為其他人決定選擇、擔起責任……暮殘聲,傲笙待你如手足,願為你不懼危難,你卻以保護為名替他放棄,你憑什麽?你把他當什麽?”“即使,他可能會因此而死?”良久的沉默後,暮殘聲忽然開口問道。“那也是他自己選擇所要麵臨的後果。”禦飛虹五指收緊,突然自嘲一笑,“我勸不動他,唯有成全他。”“……你既然如此明白,為何阻止他來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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