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曇尊死後,浮夢穀變成了曇穀,辛氏以家族血脈為代價想要守護這座山裏的生魂死靈得以重新開始,卻沒想到那給予曇穀“神降之地”榮耀的神明從一開始就未想過讓它長存。哪怕改頭換麵又披上一層光鮮外衣,在神的眼裏,曇穀與浮夢穀並無不同,他們是魔禍之始,就應當葬身優曇做個了結,此一因一果就是神明定下的報應。魔羅優曇花以精神魂靈為食,除了它的主人,旁人無法用咒術或者武器傷其分毫,因此要想將它銷毀,隻能從魂靈層麵下手。曇穀十二城,生死對半分,魂魄永遠在這方寸天地間循環,消磨記憶和本源,無法從外界得到靈氣補充,長此以往,他們就是優曇花唯一的養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等魂靈之力耗盡,優曇花就隻能枯萎凋零,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因此,在姬幽被優曇尊的眼睛蠱惑心神後,優曇花迫不及待地利用她給自己準備身體和大量氣血魂力以供轉生寄體,想要逃出這個必死的囚籠,卻沒想到姬幽雖然帶著魔胎逃了,優曇花卻被心魔截住。暮殘聲收回飲雪,沉聲道:“曇穀受陣法桎梏已有千載,就算你奪走優曇之力釋放魂靈本源,也不能連同生死法則一並修補,如此還有什麽辦法?”心魔指了指自己猩紅的唇,不知是認真還是逗弄:“想知道?親我一下就告訴你。”“……”這一瞬間,暮殘聲看他的眼神已經算得上苦大仇深。沒等心魔笑出聲,肩頭突然傳來大力,緊接著身形翻轉,他被暮殘聲狠狠推到柱子上,眼前陡然一黑,溫熱的氣息欺近,嘴唇結結實實地貼上兩片滾燙。磕到牙了,有點疼。心魔這樣想著,反手扣住那隻正要撤退的腦袋,靈活的舌撬開唇齒,飛快地舔過那隱帶火氣的灼熱口腔,幾乎算得上掃蕩。暮殘聲本是硬著頭皮親過來,這下子覺得自己連毛都要炸了,哪怕是他心慕聞音的時候,也是規矩得不行,從來沒做過半點逾矩的事情,這下子從頭僵到腳,連八條狐尾都被震了出來,毫無預兆地嚇回了原形。心魔眼疾手快地拎住他,立刻被大尾巴瘋狂拍臉,要不是手夠長,恐怕無雙容色都要被撓成棋盤。“好啦,消消氣。”心魔順了一把毛,故作嗔笑,“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呢。”暮殘聲:“……”他想罵這魔物不要臉,然而偏偏是自己先湊過去,不管什麽原因,這三個字都不能罵得理直氣壯,隻能跳出一丈遠,磨著牙道:“說。”“簡單,超度亡魂,淨化生靈。”心魔懶洋洋地靠在柱子上,目光掃過滿殿滿院的辛氏族人,暮殘聲順著望去,哪怕知道這些都是幻影,根本看不見他們,仍覺得皮毛下的臉燒得慌,更別說那小女嬰還在轉動大眼睛。“說得輕巧,談何容易?”暮殘聲見慣了魔胎可怖惡心的模樣,如今再看到這女嬰,莫名就有些憐惜,忍不住多瞧了幾眼,卻發現了不對勁,“她的身上有生氣?!”“是啊。”心魔輕點眼角,“還記得那顆從槐木裏取出來的心嗎?它屬於辛見,也是連係辛氏宗親血脈的咒源,在這女嬰胎死腹中時象征著辛氏最後一代血脈斷絕,故其心死,可它蘊藏著辛氏曆代的部分精魄,生氣一時難散,自然也會傳遞到已經變成魔胎的女嬰身上。魔胎至陰至邪,卻因這點生氣留下空隙,你若是能把她的魂靈喚醒,使魔胎開智,辛氏的血脈便死灰複燃。”若說優曇花是曇穀的根基,辛氏就是這山穀眾生的脊梁,他們舍棄了生死輪回,魂靈與優曇綁縛,成為最後一層封印,隻憑香火道法傳承魂靈,如今優曇花失控,曇穀生魂死靈破障衝撞,唯有辛氏才能將雙方重新分開,各歸其位。“你若能做到,我就放出這裏所有的辛氏魂魄。”心魔蹲下來,“僅一次機會,畢竟神像開眼,道衍的神力隨時可能突破優曇幻境,我可不會因這些不相幹的東西涉險,隻是為你罷了。”暮殘聲的身體僵硬了片刻,啞聲道:“……謝謝。”心魔有些意外,卻見那隻狐狸搖身一變,化成人形疾步走到女嬰身邊,伸手把她抱了起來,這一次沒有落空。這是暮殘聲頭回抱小孩子,脆弱得仿佛隨時可能被揉爛捏碎,叫他連多一點力道也不敢,女嬰在他懷裏咧嘴笑著,兩隻黑色的大眼睛裏映著他身上一抹霜白。暮殘聲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耳邊傳來心魔毫不客氣地嘲笑聲,他尷尬得耳朵都紅了,仍對女嬰溫聲細語地問道:“我給你起個名字,好嗎?”姓名和生辰都屬於世間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咒語之列,可憐這女嬰一個都沒有,暮殘聲希望她能握住這一線生機重回人世,又不希望她繼續辛氏的悲哀宿命,便得給她一個獨屬自己的名字。女嬰不知聽懂了還是沒有,咯咯笑著點頭蹬腿,暮殘聲不自覺地勾起嘴角,透過她那雙澄澈的眼睛,莫名在這一刻想起了聞音。如果那人輪回轉生,不論變成何等模樣,也都該會有這麽一雙幹淨剔透的眼睛吧。在那個雪夜裏他喝醉了酒,不知自己是做了夢,還是真有故人魂歸辭行,隻記得那首名為《容夭》的曲子和鋪滿山河的茫茫白雪。福至心靈般,暮殘聲開口道:“白夭,你叫白夭。”惟願冰雪謝白之後,又見桃華夭夭。話音剛落,暮殘聲就覺得手下一沉,原本不足尺長的女嬰竟是瞬間長大,變成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一雙貓兒眼美如黑琉璃,眼珠周遭有一圈淡淡的血色,眉開唇啟,靈動又天真。她衝暮殘聲拱手一禮,身形便化作飛煙而去,其他的辛氏族人也都隨之消散,天空如褪色的水墨畫般斑駁脫落,整個一元觀從院牆開始溶解,向中心神殿蔓延。優曇幻境在崩潰。暮殘聲沒有慌亂,他站在即將被黑暗吞噬的地磚上,抬頭看向倚門而立的心魔,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心魔唇角微揚:“空穀留殘聲,名琴有遺音。我是琴遺音,咱們可有緣分呢。”“琴遺音……”暮殘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記住了。”話音落,他往後退了一步,身影徹底消失在黑暗中。琴遺音輕笑一聲,轉身麵向那尊神像金身和殿內女屍,眸中笑意刹那冰封,拂袖就將這兩道幻影化成飛灰。下一刻,幻境徹底被黑暗吞沒,轉瞬後有無盡滄海波濤洶湧,荒原從水下浮出,千萬玄冥木參差立起,花開人麵露,喜怒伴哀憂,一覽人間百態。那株高大的曇花被玄冥木圍在最中央,上麵的花朵已經全部敗盡,半數枝幹也都成了沒有生機的死灰色,隻有根係還在不安分地蠕動著,似乎想要找到空隙拔地而逃。琴遺音朝它走過去,似慢實快,身形也隨著步伐逐漸變化,等到他站在魔羅優曇花麵前時,竟然已經從一個頎長挺拔的成年男子變作了金釵之年的小姑娘,笑容天真爛漫,黑琉璃般的貓兒眼微微眯起,透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殘忍。辛氏的血脈已經斷了,留下的隻有魔胎,縱一線生機尚存,那孩子也活不過七天,還不如讓他借用一把,也不負這次勞心費力。至於其他……罷了,總歸答應了那隻狐狸,又拿回優曇花,就讓辛氏一族得個便宜,哪怕在琴遺音看來,曇穀裏的一切都罪該萬死。小姑娘睜開眼,細嫩如藕的手臂掐住優曇花一截根須,猛地將其扯了下來!一瞬間,似有尖嘯聲響徹雲霄,整個婆娑天都搖晃起來,千萬玄冥木齊齊戰栗,花葉“沙沙”作響,不知多少人麵從枝頭墜落,如瓷盤般跌碎在地,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喀嚓、喀嚓……” 小姑娘渾不在意,將手裏的根須放進嘴裏細細咀嚼,汁液溢出嘴角,竟如鮮血一般殷紅黏稠。她的眼睛,越來越亮。第七十七章 安息穹空傳來裂冰之聲,風雷驟變,萬鈞之力從頭壓下,蕭傲笙喉口一甜,血絲溢出了嘴角。玄微劍域支撐不住了。他一身真元淩厲強橫,能以元神化出萬千劍影斬刺八方,可這萬劍之源仍是他的本命靈劍玄微,蕭傲笙用了一百年才把玄微劍徹底收服,又一千載冥思苦修,把此劍淬煉進自己的元神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一回他以玄微劍引動天威,比不得暮殘聲力抗魔龍的慘烈,卻要更加耗費心神,如在斷崖之上起舞,稍不留意就要摔個粉身碎骨,風雷裹挾著曇穀驟然爆發的混亂靈氣一同炸開,本該把這滿山都夷為平地,眼前全靠玄微劍拖住最後一根救命繩索,若是將裏麵充斥滿當的能量釋放出來,後果不堪設想。狂暴的靈力在玄微劍域裏如千百猛獸橫衝直撞,中間那把淩空巨劍已經出現了細如發絲的裂紋,雖然沒有擴大,卻在不斷延伸。蕭傲笙能感受到越來越大的威壓通過玄微劍傳到自己身上,他周圍盡是蠢蠢欲動的眾多死魂,放眼望去,襯得最中心的他渺小如螻蟻,下一刻也許就會被按耐不住發狂的死魂們活活撕碎。“北鬥師弟,你還能撐多久?”他在對北鬥傳音,隻聽到一個疲憊無力的苦笑,兩人都已強弩之末,誰都不能保證自己什麽時候會崩潰。赤紅的妖力結界逐漸被漆黑蠶食,而暮殘聲還沒有出來,蕭傲笙的一顆心狠狠沉了下去,他冷冷掃了眼周遭重影,忽然變換了指訣,那把擎天神柱般的巨劍竟然調轉劍鋒,慢慢下落,驚得原本已經向他逐步逼近的死魂們紛紛尖叫著四散奔逃,爭先恐後想要離開劍鋒所指範圍。下一刻天羅斷,地網破!風雷天威如巨龍咆哮橫掃八方,玄微巨劍搶先一步分化成萬道劍影,鋪展如日輪,在千鈞一發時隔在天地之間,險險接住了這一下,但聞數十道驚雷爆響,此間眾生不管死活,通通被這強橫無匹的靈力衝撞炸得魂魄齊飛,戰栗伏倒。與此同時,北鬥終於恢複了人形,他狼狽地在地上一滾才撐著膝蓋站起來,目光掃過劍輪,抬手一掌抵在蕭傲笙背後,傾盡真元助其直麵狂風怒雷,再管不得群山中或驚走或匍匐的瑟瑟身影,真元化線順著每一把劍影延伸出去,在劍輪上又覆蓋了一層絲網,分化那些暴烈的靈力,將其一分數道,削弱後又向四麵八方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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