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殘聲自顧自地道:“虺神君死前跟聞音說了不少過去的事情,連他跟那蛇妖的關係也沒有隱瞞,想必你跟在他身邊那些年也該對這些了如指掌。說起來,這也是件可笑可悲的事情,怨恨眠春山的蛇妖因緣際會成了山神,天生地長、性情柔善的靈蛇卻身為妖類不得正果,我這外人聽得都覺命運弄人,像你這般豈不更是意難平?”陰靈是不需要呼吸的,可神婆仍是深深地吸了口氣,身體在不自覺地顫抖。“神位更迭非死即入魔,我跟蛇妖鬥法時,在他心口看到一道舊傷,那傷口似被鈍器貫穿造成,形狀與你的木杖在聞音身上所留幾乎一模一樣,而算算時間恐怕在百餘年前,而當初你重建山神廟為虺神君正位,他這個妖類竟然被天道認可作為了第三任山神,這兩者真的沒有關係嗎?”不等神婆否認,暮殘聲又指向身後的壁畫,“你說自己是在逃生時誤入此地,至死也沒有出去過,可是那蛇妖身負山水之令,你在此山中就算躲進了老鼠洞,他也不可能找不到你,這件事你作為神婆跟隨虺神君多年,難道對令牌的力量一無所知?你憑什麽認為自己隻要留在這裏,就不會被他找到?”“我……”“聞音是至陽之體,原本對虺神君有極大助益,尤其是血肉對於陰物邪祟有破法之效,可是當初虺神君掌握著整個眠春山,你作為神婆地位無雙,本該高枕無憂,為什麽要花這些年的心血去將聞音養成活祭人牲?難道你在那麽早以前就能算出虺神君命中注定有這一劫?”暮殘聲嗤笑一聲,“命數這種東西,聯係越緊密就越容易被天道遮掩,虺神君自己都算不得的未來,你從哪裏能看到?除非,那個劫難是被你親手種下的因,而你清楚地知道會有怎樣一個果!”神婆打斷了他,渾身都哆嗦起來:“你認為是我害了山神大人?”“你當然不是為了害他,就像剛才說的,你一心都想著他,什麽都要給他。”暮殘聲拂去肩頭落灰,“既然如此,他缺一個神位,你給不給他?”“我隻是個凡人,我怎麽去搶神位?”“凡人當然做不到,可是……”暮殘聲抬起眼,目光犀利如獵食的猛獸,“隻要你跟魔族做了交易,不就行了?”聞音臉色一變,神婆整個身軀都僵住了。“昨天晚上帶走蛇妖的那個家夥是魔族,他出現得太巧,目的也明確,根本就是蓄謀已久。”暮殘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身為妖狐,沒別的優點,就是鼻子比狗靈,隻要讓我聞到了就不會認錯,比如……那個家夥的味道,跟這壁畫上的魔氣一模一樣,而這種氣味在你的屍骨上也有。”神婆的雙手握緊又鬆開,她佝僂的背脊慢慢挺直,一雙渾濁的眼裏此刻滿是血絲。“讓我想想……當年你認識虺神君的時候,他還隻是蛇妖,在任的山神一日不除,他就永遠不能正位,可你一個凡人要怎麽去奪取神位呢?”暮殘聲環起胳膊,“正巧,當初也有一個魔族想要對山神下手,他趁此機會把你引到這裏來,通過壁畫將蛇妖跟虺神君的一切都告訴你,你得知真相後心有不甘,自然會跟他合作。”聞音聽到這裏,想起那些新現的刮痕,當時能夠對壁畫下手的自然是神婆,而她想要掩蓋的內容若是山神本為妖類,那麽一切都能說得通了。神婆聲嘶力竭:“你胡說!我根本不知道什麽魔族,也不知道當時的山神到底在哪裏!”“可你會巫術啊,巫想要咒殺誰,從來不用親自見到他,隻要一片指甲、一根頭發,甚至是生辰八字就行了。”暮殘聲眉梢輕動,“神像是神靈的第二重身,自古以來就算是修建廟宇也不會將原來的神像隨意丟棄,一般會在新廟建成後將其留在偏殿或者靜室裏,而你身為神婆當仁不讓地負責這件事情。如果我沒猜錯,你就是借著這個機會,把魔族借給你的力量附在木杖上,照著神像的心口捅了下去,對嗎?”神靈降臨過的神像與其心魂相連,倘若神像被砸毀,神靈也有所感,假若神像被邪力所侵,它就變成了媒介,將這股力量直接傳送到神靈真身上。蛇妖身上那個傷口,恐怕就是這樣來的。當時他本就因為力量衰弱陷入昏睡,這一下幾乎能要他的命,他靠著山水之令抽取地氣活下來,卻發現神位易主,眠春山換了新神。對於性情偏激的他來說,無異於徹頭徹尾的背叛,前仇新恨一並起,從此魔障由心生,墮了萬劫不複之道。神婆木立在黑暗中,隻有一雙眼睛亮起猩紅的光,她似乎想要說什麽,可是又逼迫自己咽了回去,隻道:“這都是猜測,你……沒有證據。”“證據……”暮殘聲嗤笑一聲,“有兩個,第一是村長死了,他是知道你秘密最多的人,也是你最恨的人,其他人哪怕斷肢都能再續,他們祖孫卻死於非命,說明他們知道了什麽秘密被滅了口,而這恰好證明了詛咒可以被操控,聯合時間地點,除你無人。“至於第二個……你自己看好了!”他忽然伸手在壁畫上一抹,原本被刮痕覆蓋的地方竟然恢複如初,其內容赫然是蛇妖成神後收養虺與神位更迭之事,如果當時的神婆看到了這些,不僅明白了真相,還知道應該怎樣對付沉眠的山神。最重要的是,在這段壁畫下,還有一行很小的刻字,暮殘聲讓聞音親自來摸,盲眼青年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願化厲鬼長留此,不入輪回無轉世;咒怨山人絕後代,身似朽木亂生死。”他越念,聲音越顫抖,顯然已經分辨出這是誰的字跡。神婆原本激動的臉色,竟然在他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慢慢平靜下來,像一潭死水。“我最後問你一次……”暮殘聲伸出手,一團火光在他掌心跳躍,“一百四十多年前,你是不是在這裏遇到了魔族,與他合作咒殺山神奪取神位?你將聞音養成人牲,是不是為了提防大難不死的蛇妖回來報複?糾纏眠春山人百年的陰蠱詛咒,是不是來自於你?”聞音在這一刻呆若木雞,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做什麽,隻能等待神婆的回答。過了很久,神婆忽然笑了,反問道:“我若是不說,你就要讓我灰飛煙滅嗎?”“不,我會燒了這座山,包括這裏的每一個人,每一棵草,甚至是每一寸土地。”暮殘聲冷冷道,“你覺得他們該死,我也覺得他們活著太痛苦,連同你一起燒掉也許是真正的解脫……反正,虺神君已經化成地脈,留著這座山也沒什麽用處,不如給他陪葬。”他話語裏的殺機讓聞音打了個冷顫。神婆死死盯著暮殘聲,她試圖從他臉上找到分毫虛張聲勢,可是隻能看到一片冷然,那雙赤紅如火的眼睛現在就像被血浸透了,讓她感到無比的驚悸。“解脫……”神婆在沉默片刻後放聲大笑,眼睛都笑出了血淚來,她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溫和聲音說道,“這些人,怎麽配解脫?就連給大人陪葬,他們都沒資格。”聞音喃喃道:“婆婆……”“別叫我婆婆,我養你這麽大,隻是為了山神大人,可惜……”她直視著妖狐的眼睛,“不錯,都是我做的,可我已經一無所有,什麽都不怕,你能奈我何?”第三十二章 心魔《山神篇》正文完,明天放蛇妖番外,其中會有本篇魔族陰謀的解答和伏筆。 國慶假旅遊 ,回來更《兵塚篇》。 最後,久違的小劇場—— 暮殘聲:嗷嗷嗷嗷! 某人:你叫這麽慘幹嘛? 暮殘聲:你他媽到底是誰啊!! 某人:我現在是聞音啊( ?▽` ) 暮殘聲:那你以前呢? 某人:讀者都心照不宣,你咋這麽燈下黑呢?整個崖洞變得一片死寂,就連呼吸聲都顯得無比突兀。聞音終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他不自覺地退了兩步,後背靠上了冰冷的岩石,寒意就順著背脊滲入,讓他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你就沒有為自己做的事情後悔過嗎?”暮殘聲打破了這片寂靜,他掌心赤紅的火焰已經變成藍色,在昏暗的崖洞裏顯得無比幽冷。“後悔?”神婆蒼老的麵容上浮現笑容,每一條皺紋都好像被笑意填滿了,“你知道山神大人對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嗎?”一人一狐都沒應聲,她卻好像陷入了回憶裏,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從小就相信山神的存在,哪怕爹娘不允許,我也偷偷地按照家傳典籍修習巫術,就想著有一天能夠見到神靈,跟他一起保護整座眠春山,我想要被人尊敬然後過完有意義的一生,而不是如附庸一樣跟一個男人成親生子。因此,哪怕所有人都說山神是不存在的,我也一直相信會有這樣一天,可惜在那之前,天災地禍就來了……我拚盡了全力去保護村民,可是換來了什麽呢?”她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嘲諷和悲哀:“他們就像一群過街老鼠,隻要有誰走在前頭,剩下的便把全部責任心安理得地推卸過去,若成功則眾望所歸,若不成便千夫所指,我心心念念要保護的同胞,就是這樣一群短視膽小卻色厲內荏的鼠輩!”暮殘聲不置一詞,聞音似乎想說什麽,到底沒開口。“我把他們帶出險地,他們卻把我逼到了絕路,我求了山神千遍萬遍,可他沒有一次回應過我……我每次看著那尊冰冷破舊的神像,都會忍不住想,到底是神靈無情還是這裏根本就沒有神呢?”神婆的眼神有些放空,“我在山窮水盡時隻能求神,而神不給我任何回應,把我從懸崖邊緣拉回來的是他,一隻妖。”那是從萬丈深淵上唯一伸出的手掌,她本該粉身碎骨,卻被他帶回了人間。從那一刻起,虺就是聞蝶心裏唯一的神。暮殘聲了然道:“所以,你不惜代價在暗中助他脫胎換骨、正位得果,就是為了讓你心中的‘神’真正降臨在這個世上。”神婆反問:“他哪裏做得不夠好嗎?他有何處不配嗎?他難道不應該嗎?”聞音終於出聲了,他的聲音有些低啞:“可是,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