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故作推拒的聞音聽到這動靜便笑了,收起臉上裝出來的怨憤慌亂,摸索著爬上床,拿手指去勾著滿床亂鋪的白發,輕聲道:“你可嚇死我了,到底出什麽事了?”“一時不慎被她發覺,差點咱們就露餡兒了。”暮殘聲雙手墊頭,聲音在他心底響起,將小屋那邊發生的事情言簡意賅地講了遍,“我本來打算直接拿下她,免了後麵麻煩,可是剛準備動手就察覺到不對勁。”那一刻,胸口的破魔咒印傳來示警,說明他麵前之人身帶魔氣。若是山神使者,怎麽會有魔氣在身?暮殘聲一驚之下趕緊收斂妖氣,小心放出一絲神識,卻發現麵前的“神婆”根本沒有活氣,隻有隱約的咒法波動。“我猜測那八成是個傀儡或者化身,就沒敢再動手打草驚蛇。”他合上眼調息內勁,經脈還在隱隱灼痛,“如果那是假的,她的真身必定是殺向這邊,所以我催動隨身攜帶的符紙,在火焰燃起的刹那偷梁換柱,讓她以為抓住的隻是被人奴役的雜碎小妖,然後飛快趕回來,正好撞上她帶人來問罪。”倘若被發覺“金盛”是假,先不說兩人會不會吃不了兜著走,調查真相之事八成要泡湯。因此暮殘聲果斷詐死脫身,將計就計把“金盛”這個身份在神婆麵前過了明路,總算是暫時安全了。聞音聽得不禁後怕,事發突然,神婆又早有準備,暮殘聲但凡在任何一個環節反應慢了點,現在就不可能安然無恙。他鬆了口氣:“脫險了就好,線索可以再找。”“其實……我也不是沒收獲。”暮殘聲難得有些遲疑,“我在她的屋子裏發現了一些記載眠春山重大事件的古物,不僅能證實你在壁畫那裏獲得的那部分訊息是真,而且……”聞音聽他語氣不對勁,下意識地握緊被褥:“怎麽了?”“剛才跟你說過,我在那個化身上察覺到了魔氣,因此剛剛談話的時候特意找了一個離她最近的地方。”暮殘聲用手按住心口咒印所在,“神婆身上的確有魔氣,此外還有妖氣,說明是由妖修成的半魔之體,唯獨沒有絲毫人氣,你明白嗎?”沒有人氣,說明這個神婆從未為人。屋子裏的燭火已經熄滅,暮殘聲卻仍能透過黑暗看到聞音此時的神情,盲眼青年的臉色很難看,指甲嵌進了掌心,血淋淋漓漓地流了出來。他的神情悲怒交加,唯獨沒有震驚,隻有了然。曾經朝夕相處的人發生這樣大的變化,哪怕是瞎子,就會一無所覺嗎?也許他早已有所猜測,隻是一直不敢相信。半晌,聞音扯了扯嘴角:“我……至少,我的婆婆沒有變過,總算是……”他說不下去了,暮殘聲歎了口氣,繼續道:“還有,剛才她為了探查我身份用的那招,其他人都以為是障眼法,其實那些都是活蛇,我還在院牆附近察覺到了蛇影,皆被她使用得如臂如指,這說明這個家夥不僅熟悉蛇類,還對它們有極強的控製力……聞音,你是個聰明人,現在能猜到‘她’的身份了吧?”聞音的確不傻,暮殘聲說完隻過了三息,他就突然下了床榻,蹲在地上幹嘔,本就空洞的雙眼更加沒了焦距,捂住脖子的手猛地抽搐著,仿佛要用手指刺破皮肉捅進喉管裏,將什麽已經吞下去的東西挖出來。如果這個在眠春山發號施令長達百年的“神婆”是那條蛇妖所化,那麽他在通道裏遇到的陰靈就該是真正的神婆,聞音想起自己碰到的那道割喉之傷便不寒而栗。那傷口深可及骨,非得把全身的血都放幹不可,神婆死前該有多痛苦絕望?而且……若這“神婆”是蛇妖,那麽他口中“陷入沉眠”的山神又到底是何情況?當年被村民千刀萬剮的“蛇妖”,一口肉讓眾人長生不老百餘年,真的是妖物能有的造化嗎?他們,到底吃了誰?暮殘聲在他身邊半蹲下來,不大熟練地給他拍背順氣,隻聽盲眼青年喃喃道:“大人,你說……陰蠱是怨氣化成,怨恨越大,蠱的壽命就越長,被纏上的人就越不可輕易解脫,對不對?”“……嗯。”“我以為我明白了這怨恨因何而來,以為……”他緊緊攥住暮殘聲的手,“原來,我們是忘恩負義,罪……有應得。”暮殘聲皺起眉,眼看這人埋頭下去,連肩膀都微顫,這輩子都沒哄過哭泣者的妖狐頓時麻爪了。哄人這種本事,是他一千年都學不會的。“夠了!哭有什麽用?”走投無路之下,暮殘聲趕在聞音真的哭出來之前,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粗魯至極地把人往肩膀上一按,“罪有應得又怎樣?去想辦法贖罪啊!有我在,你怕什麽啊!”“……你會讓我想以身相許的,大人。”黑暗中,聞音似乎有些哽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暮殘聲感覺到他的情緒似乎穩定了下,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背脊,便磕磕絆絆地道:“大男人說什麽以身相許,別哭就行……我說你,別抱了啊,我怕癢呢!”盲眼青年在他肩頭無聲輕笑,原本黯淡的雙眼裏飛快閃過一道流光,嘴角仿佛勾起了整片黑暗的幕布。第二十四章 化妖小劇場—— 暮殘聲:作者說明天高能,我有點方 聞音:你還會方? 暮殘聲:我怕你搞事情 聞音:你居然這麽懂我? 暮殘聲:…… ps:儀式取材於扶乩第二天一早,暮殘聲離開院子的時候,聞音還在沉沉睡著。妖狐昨天晚上抓耳撓腮,簡直把幾百年積蓄下的耐信一次用了幹淨,好在聞音雖因真相遭受到連番打擊,到底還是沒哭出來,到了後半夜便勉強收拾好心緒,跟他一起合計接下來的行動,直到天都要亮了才睡過去。暮殘聲躊躇了半晌,用最慎重的態度抖開一床被子,再用最輕的力道給他蓋上去,這才變成了矮胖的“金盛”模樣,昂首挺肚地出了院門。村長派來的人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了。那年輕人跟熱鍋螞蟻一樣在門前亂轉,當看到暮殘聲開門時還嚇了一跳,忍不住往他身後瞟,果然沒見到昨夜被留在這裏的盲眼青年。一時間,他心裏也說不出什麽滋味,隻能點頭哈腰地向暮殘聲問好:“老爺,村長請您過去呢,早飯也都準備好了。”“嗯,帶路。”“老爺……”年輕人猶豫了一下,終是開口問道,“聞音他……還好嗎?”暮殘聲看了看他,回憶起這是昨晚在場者之一,便挑眉露出個有些惡意的笑:“怎麽,擔心他?既然如此,昨晚為什麽不為他說話呢?”“我……”年輕人臉色漲紅,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才好,呐呐說不出話來。暮殘聲嗤笑一聲,徑自走了。怯懦也好,順從也罷,既然在最重要的時候沒有站出來,那麽事後走上千萬步,也找不到最正確的那條路了有人孤直至死,有的人圓滑偷生,各行其道,多說無益。這一天,暮殘聲在村長家裏用了飯食,兩人不約而同地對昨日一切隻字不提,將話題又引到最初的交易上,針對一條一款都刨根問底,村長算不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倒也沒像初見麵時那樣避重就輕,故而當漫長的談話時間結束時,兩人雖都說得口幹舌燥,倒也算是滿意。“那就說定了,等這事兒做好,我便回長樂京給虺神君修廟,不說鼎盛揚名,總有百家香火!”暮殘聲放下空了的茶杯,算是給這樁交易一錘定音,同時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在京裏還認識不少達官顯貴,隻要你們把我這件事辦好了,以後好處可是享不盡的。”村長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連聲道:“老爺放心,我們做這生意已有多年,從沒失手過……儀式就在兩天後的夜裏,由神婆親自主持,您在這期間好生休養便是,不必刻意準備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