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殘聲去晚了一步,沒見到寶兒,卻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冉娘。她已經瘦成皮包骨頭,一身是傷,為了一點水糧被人打斷好幾根骨頭,手指都被活活踩爛了兩根,躺在荒路邊等死,神情麻木。當她看到妖狐時,還以為自己要被野獸吃掉,沒想到它卻開口說話:“你還有什麽願望嗎?”暮殘聲救不了她,隻能力所能及地補償她,然而冉娘睜著無神的眼睛看了會兒天,喃喃道:“我……還想見我兒子一麵……我想看他,長大……成人……”“……”“我把他養活到了六歲……然後,我再也養不了他,就把他賣了……”“……”“他肯定……會恨我這個……,說不定……不認我做娘了……可我隻想,讓他……活下去啊……”妖狐用溫軟的舌頭舔掉她眼角沾著泥土的眼淚:“你為什麽不跟他一起走呢?”“因為我……走不了啊……”風吹拂她破爛的衣服,妖狐看到女人身上有不少深可見骨的傷口,都是被割掉了肉。亂世中吃人並不少見,可當她用僅剩的手指輕輕觸碰到傷口時,竟然在笑:“那個時候,他快餓死了……我也餓啊,可是我……找遍了半座山,都找不到吃的,隻、隻有我們兩個人……要麽他吃了我,要麽我……”她饑腸轆轆地在山上尋找食物,可是一無所獲,人已經餓到快要發瘋,那時候她想起城裏那些易子而食的父母,想起自己奄奄一息的兒子。他快死了,養不活的。反正注定要死,不如……讓我吃了他,也算還骨肉之恩吧。她握著削尖的木棍,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剛走兩步就被石頭絆倒在地,瀕臨癲狂的神智也勉強清醒過來。那是我的兒子啊……冉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等她哭幹了眼淚,就撿起一根木棍咬在嘴裏,然後用藏在腰帶裏的小刀片朝自己的大腿割了下去!那天晚上,快要餓死的寶兒終於有了肉吃。“我……這樣喂了他四天,快……撐不住了……”冉娘雙目失神,“我開始有點……後悔了……”如果她吃了寶兒,是不是就能有力氣逃出這個地方呢?如果等到她把自己都喂給了寶兒,那孩子在自己死後還是不能活下去,這豈不是白費了?她盯著寶兒的目光,越來越掙紮。好在那一天,她看到了商隊。冉娘用最後的力氣帶著寶兒跑下山,然後用一壺水和半包饢,把自己的兒子賣給了他們。她聽到寶兒在背後哭喊,可她抱著水糧踉踉蹌蹌地走掉,根本不敢回頭。“我怕一回頭……就舍不得……一個人去死了。”她雙目通紅,卻再也沒有眼淚。“我救不了你,也不知道你的兒子身在何處、將成何樣,但是……”暮殘聲舔過她裂傷的臉頰,“我會陪著你,直到你死去,然後……我會留住你的魂魄,直到你見他長大成人。”那天晚上,巨大的妖狐用尾巴將瀕死的女人圈住,擋住了冷冽夜風和黑暗裏窺伺的眼睛,而她就像回歸母體的胎兒,蜷縮著四肢喃喃自語,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第二天一早,暮殘聲去城裏尋摸了一件還算整齊的衣服,然後親自給她挖了墳,用衣衫罩住女人的頭臉,送她入了土。此後朝闕城再也沒有一個叫冉娘的女人,城外山墳中多出一個孤魂野鬼。暮殘聲每年這個時候都來看她,為她帶來最好的香燭,陪她講些人世的事情。冉娘是偏執的陰靈,可她仍是個溫柔的女人,她不害怕等待,一直期盼著自己的等待能有結果。就這樣過了二十八年,妖狐長出了第五條尾巴,興高采烈地去找她,沒想到撲了個空。孤墳前多了新鮮的祭品,苦等多年的陰靈不見了。那一刻妖狐其實是欣慰的,它想著怕是冉娘的兒子真的長大歸來,而她終於能放下執念,心甘情願地投入輪回。然而就在那天晚上,暮殘聲遇到了這個紅衣男子。他自稱姬輕瀾,是一名漂泊五境的鬼修。暮殘聲看不透他的修為,知道對方遠比如今的自己要強大,不嫉妒也不羨慕,準備與他擦肩而過。沒想到姬輕瀾叫住了它:“你認識冉娘嗎?”它停住腳步,隻聽姬輕瀾繼續道:“昨日我路過此地,看到有人拘走了她的魂魄,現在怕是凶多吉少了。”他話音未落,就覺得肩膀一沉,妖狐跳上了他的左肩,尖銳的指爪按住要處,赤紅眼瞳緊盯著他。“是誰?為什麽?”“靈族三寶之一的人法師。”姬輕瀾微微一笑,“至於原因……妖狐,你可知天選明主之事?”他雖是疑問,語氣卻很肯定,叫暮殘聲心頭咯噔。它自然聽說過,從自己的師尊那裏。淨思身為靈族地法師,不僅實力卓絕,地位更是超然,她隻有暮殘聲一個弟子,哪怕再放養,它該知道的事情也一件不少。自姬氏皇朝盛極而衰,中天境陷入亂象多年,分裂至今已民不聊生,百姓們日夜祈求上蒼垂憐,而天道將要選出一位明主帶他們結束這個亂世,使百廢將興,從此休養生息。然而暮殘聲身屬西絕妖族,也並未擔任要職,故對此事並不關心,聽了便記在心裏,不再多加注意。人法師怎麽會因此事拘走冉娘的魂魄?猛然間,暮殘聲想到了答案——冉娘生前是普通女人,死後也不成氣候,可她的兒子呢?它告別了姬輕瀾,當晚潛入朝闕城打探,果然從一名老兵口中得知了昭王禦斯年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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