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嘴八舌,叫罵連連,寶兒被他們嚇住了,愣愣地看著被火焰包圍的破祠堂,冉娘的音容笑貌在他腦中飛快掠過,一股火氣好像從眼睛直達心裏,他猛地抓住那叫罵最凶的男人,狠狠一口咬在了他腿上!“啊!”男人慘叫一聲,一腳把他踢開,“死小鬼瘋了嗎?”“我娘不是鬼!她不會吃人!”寶兒被他踢得爬不起來,眼淚奪眶而出,“那是我娘!誰也不準燒她!不準!”“……你娘?”人群裏議論紛紛,男人眯起眼睛把他提起來,“你是那女鬼的兒子?”寶兒兩腿在空中亂蹬,艱難地說道:“我娘不、不是鬼!”男人往他臉上吐了口唾沫:“我剛剛親眼看到的!你娘把一個嬰兒吃了,不信自己看!”寶兒被他扔在一旁,正看到地上一塊破爛的繈褓,上麵全是新鮮的血,地上還有零星幾塊碎骨肉。一瞬間,男孩渾身都在發抖,他不可置信地去摸這塊繈褓,哪怕隻見了一次,他也能認出這屬於今晚被妖狐帶來的嬰兒。他們走的時候,嬰兒還好好地睡在冉娘懷裏。這些人說,是娘吃了他,娘是會吃人的惡鬼。寶兒大叫一聲,轉身就往破祠堂跑,有人見狀大驚失色,立刻就跑上前想要攔住這自投火海的孩子,卻被那男人攔住,隻聽他罵道:“惡鬼的兒子,長大了也是惡鬼,燒死了才好!”“是嗎?”幽冷的聲音突然響起,“那麽,殺人凶手的兒子是不是也該趕盡殺絕,免得以後長大了又去害人?”眾人驚疑不定地環顧四周,隻見即將撲入火海的寶兒被一隻手推了開來,冉娘從倒塌的破祠堂裏走出,將自己的兒子擋在身後,抬手擦掉了嘴邊的血跡。寶兒愣怔地看她,喃喃道:“娘……”短短兩個時辰,冉娘幾乎變得讓他認不出來了。女子腳下依然沒有影子,頭上卻生出兩隻黑色的角,眼瞳拉長成灰白的線,一直被偽裝成正常的膚色也變作蒼白,襯著她嘴角的血跡,看起來異常可怕。眾人皆嘩,紛紛抬起武器,腳步卻忍不住後退。隻有那為首的男人沒有,他死死盯著冉娘的手,那裏攥著一隻小銅鎖,屬於他今年剛出生的兒子。下一刻,他扭頭去看地上的血繈褓,臉色煞白,猛地轉身,驚恐地望著豔娘,渾身發抖:“你、你……”“我是鬼,吃了人。”冉娘向他逼近,嘴角挑起笑容,“你為搶糧食,殺了我一家六口,現在我吃了你兒子,算不算兩清?”男人在這瞬間癱倒在地,麵如土色,抖似篩糠。他叫何順,本是城裏的瓦匠。一個月前,他見家裏沒了糧,又不敢冒險進山找食,就開始在街坊身上打主意,而在東區境況最好的就是冉娘家裏。同在朝闕城,冉娘家昔年榮盛時眾人羨慕,如今沒落得隻剩下幾名老弱婦孺,留著那些東西也是浪費。這樣想著,何順叫上幾個同樣有此打算的弟兄,趁夜潛入冉娘家,遇行盜竊。可他們沒想到正好撞上那坡腳門房,那一瞬衝動快過了理智,等何順回過神來,門房已經頭破血流地倒下,凶器是他手裏的鐮刀。門房死前的叫喊驚動了屋裏人,冉娘帶著婆子和兩個家丁匆匆跑出來,看到了凶手們的樣子。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要是讓他們喊來了人,咱們以後都沒法混了。”六個帶了武器的男人,對上五名老弱婦人,結果不言而喻。冉娘被他砍倒在地的時候還沒死,卻伸手抱住何順想往主屋走的腿,嚇得他彎腰撿起石塊,閉著眼睛砸了下去。等感覺到腿部一鬆,他看也不敢再看一眼,帶著從倉室出來的五個人跑了出去。第二天他就聽見有人說,冉娘一家都不見了。何順以為是同行的哪個人毀屍滅跡,卻都不敢追問。眼看著一個月過去,無人懷疑到他身上來,何順就想在今晚故技重施,沒料到剛從一家偷了半袋饢餅出來,他就看到一個抱孩子的女人從前方走過。女人,小孩……他腦子裏轉著胡亂的念頭,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一路來到這四下無人的破祠堂,看到那女人坐在門檻上,抱著嬰兒發了片刻呆,突然張嘴咬住了孩子的手!月光灑在女人身上,何順這才發現她沒有影子!更令人驚恐的是,他終於認出了這個女人——早在一個月前就死在自己手裏的冉娘。冉娘似乎也發現了他,抬頭看了過來,何順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開,叫來了一群人。他一麵為冉娘吃人而恐懼,一麵又高興,眾人果然容不下這樣的惡鬼,準備把這怨鬼連同破祠堂一起燒了。可何順沒想到被冉娘吃掉的,竟然是自己的兒子。他驚怒交加,卻沒有血性去跟冉娘拚命,雙腿哆嗦得站不起來,尿騷味彌漫開去,隻能用雙手挪動後退。有人朝冉娘揮動了棍棒和鋤頭,這些凡兵打在她身上如穿透空氣,反而是動手的兩人被冉娘掐住脖子,生生提了起來!她空洞的眼睛看著這些人,喃喃道:“活的……肉啊……”其他人高聲尖叫,四散奔逃,可是無論他們往哪邊跑,最終都是圍著這塊地轉圈,仿佛一個個都成了隻知道走圈路的睜眼瞎,根本逃不出去。寶兒呆呆地看著這一切,他不明白短短兩個時辰內,娘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更不明白自己應該怎麽做。“你娘為了你變成陰靈,別讓她喪失最後的人性……”妖狐剛剛說的話再度浮現,他腦中一團亂麻,已然六神無主,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毫無預兆地在他耳邊響起,很輕,微不可聞,卻一字一頓地砸進寶兒心裏——“她不是你娘了,她是惡鬼……”“殺了她,救這些人,這才是解脫她的辦法……”寶兒的腦中嗡嗡作響,手摸到了一張不知從何而來的木刺,上麵刻著看不懂的紋路。“你要做對的事情,你不能再犯錯……”“惡鬼當殺!當殺!”男孩的身體像提線木偶一樣站起,緩緩靠近冉娘,目光呆滯,緊握在背後的木刺幾乎嵌進了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