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裏的淒楚孱弱都不見了蹤影,眼裏泛起幽綠的暗光,伴隨著輕微的裂帛聲響,八支長滿倒刺鋼毛的蛛腿伸展開來,穩穩爬上了山壁。嘴巴裂開,露出尖銳口器,雪白的蛛絲噴射出來,眼看就要裹住一人的頭臉。這東西十分柔韌,上麵還有劇毒,活物一旦被籠罩進去,就會在窒息的痛苦裏迅速毒發身亡,全身骨肉都變成蜘蛛的食物。她已經餓了很久,今夜一定要飽餐一頓。就在此時,一道小巧的白影從岩石死角一躍而起,蛛絲從中斷裂,未落地便化為飛灰,下方熟睡的人們似乎還無知無覺。見狀,婦人目光冷戾下來,八支蛛腿發力,很快就追著那道白影上了半山腰。此地空曠,寸草不生,月光之下終於可見白影全貌,那竟是一隻白毛紅瞳的狐狸。“死狐狸,又壞我好事。”婦人啐了一口,“我等皆為妖類,本該互幫互助,你卻三番五次為這些凡人對付我!”“你吃人可以,別被我遇上就行,怪自己運氣不好吧。”白狐猩紅的眼睛微動,“滾!”“嗬嗬,我可是……還餓著呢!”話音未落,婦人軀體已變成一隻巨大的人麵蜘蛛,背生八目,腹有暗紋,數道蛛絲噴射出去!它怪笑道:“既然吃不了人肉,我就吃了你吧!”白狐靈巧地避過蛛絲,緊接著勁風突至,帶著劇毒的螯爪呼嘯著當頭落下!蛛腿連動,細絲縱橫交織,一張大網赫然成形,白狐落於其上,就如一隻掙紮不出的飛蛾。“哢嚓、哢嚓、哢嚓——”黑蛛躍上蛛網,不斷敲擊的口器中淌下毒涎,兩隻螯爪一左一右封死退路,同時向白狐割下!螯爪再度撲空,緊接著有粘稠的綠色血液飛濺出來——黑蛛的背甲被利爪從邊緣連接處生生撕裂!妖狐身量不足黑蛛腿長,卻能在瞅準薄弱點後一擊必中。眼見黑蛛吃痛,發瘋一樣翻滾起來,妖狐足掌一蹬,這次落在了黑蛛軀幹上方,正對著那驚恐的婦人頭顱。一聲尖叫尚未出口,那頭顱已經落地!蜘蛛四百年才修出人麵,這顆頭顱被斬下,便是廢了她半身道行!黑蛛倒了下來,八條蛛腿劇烈地抽搐著,頭部斷口觸目驚心,透過背甲裂痕已隱約可見瑩白腹肉。白狐輕巧落地,眼見那顆頭顱化為飛灰,倒也沒趕盡殺絕,轉身就要離去。刹那間,黑蛛張開口器,最後一口毒液混合蛛絲爆射而出,如願噴濺在白狐身上!“哢嚓!”它失了人頭不能言語,隻能敲擊口器以表狂喜,卻在下一刻凝固了所有動作——那團蛛絲落了地,腐蝕掉土石,卻不見白狐的皮骨殘骸!在哪裏?!沒等它環顧四周,背部便是一陣劇痛,尖銳的狐爪從裂痕伸入,掀開了她整塊背甲!“找死。”幾塊沾著綠色血液的灰白肉塊掉落下來,這是黑蛛的毒腺,也是它最後看到的東西。巨大的黑蛛終於倒下,蛛腿掙了兩下便再無動靜,白狐從它背上躍下,盯著戰敗者的殘骸看了片刻,突然張開嘴吐出一朵火花,甫一接觸蛛身便迅速燃燒起來,轉眼間,一隻巨大的蜘蛛就隻剩下一堆散發惡臭的灰燼,隨風飄散了。朝闕城南有座破祠堂。牌匾雕像和牌位之類早已沒了,隻剩下四根老柱和半頂瓦片支撐著殘壁斷垣,已經無人知道它原先屬於哪家又供奉何方神聖,如今隻有些流浪的貓狗偶爾在此逗留。上個月,有一對母子搬進了這裏,他們原本住在城東,可惜家裏男人死了,女人幹瘦,孩子孱弱,若是留在人口相對密集的東區,怕是一閉眼就醒不過來了。因此,女人抱著兒子避開人搬到這裏,如此艱難地活著。她叫冉娘,孩子今年六歲,小名寶兒。此時夜色已深,冉娘好不容易哄睡了饑腸轆轆的孩子,自己抱膝坐在一旁發呆,冷不丁看到一道白影從屋頂破漏處躍進來,嚇得她差點叫出聲。定了定神,她看清了白影真容,長舒一口氣:“大人,原來是您啊,這……”白狐甩了甩尾巴,張嘴放下一個破破爛爛的繈褓,裏麵是個嬰兒。冉娘見狀,下意識地捂住嘴。母子倆搬來這裏,生活不易,除了小心旁人的窺伺,更重要的是尋找食物,若非遇到這隻狐狸,怕是早就沒命了。冉娘知道這是妖怪,可如今求神拜佛均無垂憐,唯有這妖狐庇護了自己母子,還經常帶食物給他們。有時候是少量的草根野果,有時候是些新鮮的肉類。她最開始以為那是人肉,哪怕兒子餓到發瘋也不準他吃,好在妖狐開口道:“是狗肉,不是人。”冉娘忽地想起,城外確實有野狗,數量不多,但吃過人肉,比草原上的狼還凶狠。她不知道妖狐為什麽要護著自己母子,隻能忐忑地活著,此時看它叼了個嬰兒來,頓時提心吊膽,生怕它說這是今天的糧食。“這孩子不知道哪裏來的,被蜘蛛妖拿來做誘餌,想要捕食過往的行人。”妖狐用尾巴圈住繈褓朝她推過來,“你照顧他,我去找吃的。”冉娘小心翼翼地把嬰兒抱起來,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情緒,妖狐看在眼裏卻不動聲色,隻是落在寶兒身上,兩隻前爪左右開弓,將這小男孩兒拍醒過來。寶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是它,頓時笑開了花,抱住狐狸毛茸茸的溫暖身軀,把整張小臉都埋進了毛裏,喃喃道:“是大人回來了……”“醒了就別愣著,跟我走,帶你去找吃的。”妖狐蹲在他的腦袋上,“城裏沒吃的了,我帶你去山上找。”“好啊。”寶兒長到六歲,從記事起鮮少出城,尤其是在旱情愈發嚴重這兩年,冉娘更是連門都不讓他出,生怕這小不點兒一旦離了眼,就再也找不回來。他想到這裏,又忍不住期待地看向娘親,隻見冉娘抱著嬰兒欲言又止,撫摸繈褓的手指輕微顫抖著。妖狐沉聲道:“我帶他出去,兩個時辰就回來,你好好看顧這孩子。”冉娘聽到最後三個字被輕微加重,心中一顫,低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