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晉失蹤了。 柳晉昨日午間留了書信後,隻帶了一名小廝騎著馬趕去小遙山看望陳四喜;這一點房玄安、沈教頭皆知道,未來得及勸阻,且柳晉一向是有分寸的人,便也由得他去。 而後今日淩晨,柳晉和小廝提前離開折家軍趕回白石城——他並沒有那麽多的時間能容許他跟著折家軍的大隊緩緩歸來,所以兩人隻騎了兩匹快馬,先行一步。 到了下午,折家軍歸城時,在路邊發現兩具馬屍和一具人屍,這人赫然是柳晉的貼身小廝,地上血跡發幹,已死了三個時辰以上。 折久年當即派人送了信過來,同時派出斥候,在白石城附近三十裏開始搜尋。 而柳晉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不見蹤跡。 49柳晉清醒過來時,第一個反應是惡心、想吐。 睜眼看了下四周,見身處一處垂了紗帳鋪了錦被的大床上,同時亦發現全身無力,除了眼皮外,其他的地方都不能動。 水的聲音、所躺的床榻微微搖晃的感覺、以及熟悉的嘔吐感,使柳晉確定這是一艘船上。 柳晉凝神調息,試著將體內散亂的真氣提起。 雖手腳無力,身體倒是未受限製,隻是真氣剛剛凝結起一絲,胸中翻騰的嘔吐感又襲了上來;柳晉悶哼一聲,將這不適壓抑下去,呼吸不由得加重,精神再難集中,剛凝集起來的真氣又潰散開去。 紗帳外有人影晃動了一下,似乎是聽到了聲響,靠過來掀起了帳子一角,露出一張美人臉,眉目含情地望著柳晉,溫柔地道:“老爺,你醒了麽?” 柳晉眼球轉動了一下,沙啞的聲音吃力地道:“梅……兒?” 梅兒輕柔地坐到床沿,纖蔥一樣的手指伸過來撩了一下柳晉額頭上的亂發,柔柔的道:“老爺,你瘦了好多……是在邊塞苦寒之地,沒有好好吃東西麽?”話音一轉,又帶了些哀戚之意:“梅兒從揚州千裏迢迢來看望你,苦等了三天,你都不肯抽些時間來見一見我……” 胸中翻湧的不適衝得柳晉頭昏眼花,強行壓製住了,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梅兒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水波盈盈地望著柳晉,神態癡纏:“這是在運河上,不日就能到揚州了……” 柳晉心頭猛地一跳,迷茫的神智也清醒了些,不動聲色地問道:“我睡了多久?房玄安呢?” 梅兒溫柔地一笑,隻用手指輕輕撫弄著柳晉的頭發:“老爺睡了兩天了……房先生沒跟我們一路呢……” 柳晉閉上眼睛,穩住心神緩緩調節呼吸;此時他已想了起來:當日清晨他與小廝騎馬歸城時,路邊有柳府的馬車等待在路旁;原來是梅兒在城中久候他不著,親自來等他。他不疑有它,上了馬車,然後…… 梅兒眼中仍是充滿柔情地望著柳晉精致的麵孔,見他閉上了眼,癡癡地一笑,將手指放到他的唇上沿著唇形撫摸,輕柔無比地道:“老爺,你渴麽?梅兒煮了蓮子湯,喂你一些罷?” 柳晉眼也不睜,隻是吃力地開口道:“不了……你從揚州出來時,衛夫知道麽?” “衛先生如此忙碌,哪顧得上我這個柳府裏的活空氣?”梅兒柔聲說著,語調中帶上了幾分哀怨,“老爺你好狠的心,可還記得有幾年沒有來見我了麽?自茗兒周歲後,梅兒就再沒能見上老爺一麵……便是連茗兒,也是一年才能見一次……梅兒獨守著別院,一年又一年,望穿了秋水,什麽也沒等來……”說著說著梗咽起來,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落下,可是一雙眼睛仍舊是癡癡的望著柳晉,舍不得移開。 柳晉沉默了半響,才不鹹不淡地道:“柳府中隻你一個夫人了,你還想求什麽?” 梅兒抽泣著道:“我、我隻想多些時間能看看你罷了……” 柳晉睜開眼睛,眼珠在這個梨花帶雨的美人身上隻掃了一下,又複閉上,淡淡地道:“我原以為你是懂事的,四年前的事也沒跟你計較,看在茗兒份上,過去便罷了;不料竟如此不識大體。” 梅兒哭得更凶了,柳晉身體不能動彈,也不理她,隻是閉上眼睛靜靜凝神調息,試圖聚斂體內真氣;詭異的氣氛籠罩在床第間,良久之後,梅兒見柳晉始終是閉了眼睛不肯望她,心底漸絕絕望,悲切地道:“他果然說的不錯,你的心中是沒有我的……不過是看在我是茗兒生母的份上,將我養著罷了……” 柳晉沒有覺得意外,以梅兒一個弱女,不可能謀劃出避開衛夫耳目私離揚州趕到邊塞、又看準了他外出之時將他攔住這樣的精準計劃,對方吃準了他對梅兒這樣的女子沒有戒備之心,才使他一時大意,上了賊船。 至於這個他是誰,則根本不用去想。 柳晉覺得心中一陣刺痛,眉頭微微皺起、嘴角有些苦澀;四年前離開京師時聽衛夫在馬車上鄭重其事地告訴他柳顏將對他下手時的難受感覺又重複了一次。 梅兒見他反應冷漠,愈加傷心,傷神了好一陣後,才下定了決心,語調一變,決絕地道:“我也早知老爺心中是沒有我的,隻不過不願意相信罷了……老爺看在茗兒份上讓我當這擺設夫人,我雖一介女流,這樣施舍來的名份也不稀罕。我與那人商定了,我若幫他將你帶出來,他便助我奪回茗兒;此後我們母子天涯海角,與柳家再無源。” 柳晉睜開眼望了下梅兒,見其雖滿麵淚痕卻神情堅定,苦笑了一下,暗自感歎了一句:“女人真是……愛或者不愛,都如此決絕……她如是,陳玉兒也如是……” 當下不再沉默,幽幽地開口道:“我若有三長兩短,茗兒就是揚州柳家唯一的繼承人,你以為你能帶得走他麽?” “你不會如何的,他不會為難你。” 柳晉又苦笑了一下:“你如何肯定與你約定那人不會為難我?就憑他是我的親生哥哥麽?” 梅兒驚得一下站了起來,麵色大變:“你、你怎知道?” 柳晉勉強轉動脖子搖了搖頭,道:“正因為他是我的親生哥哥,所以我到了他手裏就肯定得死。而若茗兒被你帶走,柳家向京師本家求援的話,他就必須讓出他的兒子來——不止是柳家,京師本家近幾代也是人丁單薄,你覺得他會肯麽?所以茗兒你是不要想著能帶走的。” 梅兒麵無人色,倉惶的道:“這、這怎麽會呢?怎麽會呢?” 柳晉歎了口氣,道:“我若沒有猜錯,這艘船到了揚州靠岸後,我是不下船的,而是由你拿我的信物去柳府通報衛夫、孫良和謝國安幾位先生,找個由頭帶他們到船上來,再一網打盡吧?” “啊!”梅兒低聲輕叫了一聲,看向柳晉的眼神已經變了。 “到時你會跟我們一起葬身在這條船上;至於原因為何,就由得別人去編排了。總之你也罷,我也罷,都沒可能再見到茗兒。” 梅兒聽了,傻傻的木了半天,勉強笑著搖頭說:“不可能的……你騙我……我、我隻是想見茗兒……想摸一摸他的頭……抱一抱他……” 柳晉暗自歎息,陳玉兒一事後,他知此女頗有心機,茗兒誕下後便一直交由柳老夫人管教,隻在年節時讓他與梅兒見一麵,卻不料此女思子心切,竟到了這般地步。 梅兒夢囈般連說了好幾次“不可能的”,麵色發白地站起身來,魂不守舍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慌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後,船艙內安靜了下來。 柳晉長歎一口氣,繼續閉目養神,良久之後,忽然開口道:“閣下看夠了麽?” 空曠的房中突兀地響起輕浮的淺笑聲:“柳當家的身處險境,倒是悠哉得緊。” 一陣輕風之後,柳晉腳朝方向床頭柱上的紗帳被輕輕掀起,一個蒙麵人單手搭在床柱上,兩隻小眼睛帶著幾分調侃之意的望著柳晉。 柳晉眯著眼睛打量了下這人,道:“看來寨主對柳某人感興趣得很,這般久了還未死心。” 蒙麵人摸了下鼻子,嘿笑道:“在下手下幾千兄弟要過活,柳當家這樣的金主,自然難以舍棄;更何況——在下對柳當家的身份也頗有興趣,一個商人,竟將自家錢糧輸送給軍隊,又有人肯出如此高的金額買柳當家的人頭,此人還是柳當家的血親,此等天下奇聞,聞所未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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