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停瀾懶得催他了,他左耳聽著綁架案,右耳聽著樓下女仆們在嘀咕今天魚市上的小販又拿死魚糊弄人。“我覺得挺好,本來他要花四個人的錢,現在隻要買他和他老婆的命就行了。嘖嘖,要是我,我就隻買我自己的命。”周不疑搖頭晃腦,“不過合該他命好,大約是那幫匪徒把他兒子拖出去的時候沒關好牢門,他跟他老婆居然就這麽逃了出來。”“太假了。”方停瀾說。“大家都覺得太假了,但爵爺一口咬死,誰也沒辦法回到那時候去查證那個牢籠到底上了鎖沒有,”周不疑終於吃完了那個蜜餞,把果核吐了出來,“他和他夫人覺得這是上天仁慈,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神明救了他們的命,所以要行一項善舉來回報老天——兒子反正也沒了,他們決定收養路上見到的第一個孤兒做養子,視如己出。”“久夢城到處都是孤兒。”“沒錯,他倆收養了一個小女孩兒。”周不疑道,“這姑娘命好,從在紅榴港裏撿垃圾的小髒鬼,搖身一變,現在居然在王女跟前做仕女。可惜緹蘇的王女龍容殿下自從小時候被綁架過一次後便嚇破了膽,很少露麵,連帶著隨侍在她身邊的女孩們也深居簡出,不然我倒真想見見這隻變了鳳凰的小麻雀。”“說完了?”方停瀾問。“說完了。”周不疑回答。“假。”“確實假。”“久夢人這麽好糊弄?”方停瀾一臉不信。“如果是阿巴勒的寵臣們出了這樣的事,那些毒蠍琥珀和治安官們早就聞著味道上門了,但一個沒錢又沒權的子爵,他除非說自己繼承了一個拳頭大的鑽石,否則沒人會想去多關心。”周不疑撇嘴,“治安廳和戶籍廳去了人,給那個丫頭辦了入戶之後,這事就翻篇了。要不是我的一個情婦和王女的一位仕女是手帕交,我也不會知道這個舊事。”方停瀾聽他說到這裏,忽然心神一動:“你的女人跟你說過,當時治安廳和戶籍廳去的人是誰麽?”“戶籍的不記得了……但是治安廳去的人我知道,這人以前是個隻管紅榴港的治安隊長,辦完這事後又立了一樁大功,帶著他那幾十個人居然直搗了盤踞在泥巴區有十年之久的白虎幫的老巢,當場擊斃了有名的盲鷹阿格,還逮住了白虎幫頭領多瓦,直接從隊長升上了治安官。”“別賣關子了,這人叫什麽名字。”“法盧科。”29.法盧科現在正在頭疼。他來回捏著鼻梁,有些無奈地看著眼前的青年:“怎麽突然就失敗了?”“是你說的,不要跟毒蠍琥珀起衝突,我照做了,”海連嘴邊還叼著一根來時順手折的小樹枝,又無奈又理直氣壯,“但是他們非要找上門,我有什麽辦法。”他還指指自己嘴角,“你看,得罪他們的下場。”“他們沒要你的命你就該慶幸了,”法盧科歎氣。他很少歎氣,歎氣容易讓治安官該有的冷峻和威嚴露出裂隙,但拳場一鬧,沒準他要捕捉的那隻蜘蛛就會因為風聲而棄網而逃,這個損失他擔待不起,幹脆也蟄伏下去,“好吧,把奎勒放一放,整個活也放一放。休息幾天,等適當的時候我會讓人再來找你的。”“你先把赫拉克那個活兒的錢給我,我急用。”法盧科立即明白過來:“老爵爺那邊缺錢了?”“我半年沒送錢過去,早該給了。”海連點頭。法盧科打開抽屜,從裏麵數出了十來枚錢幣,金銀都有。他把這些硬邦邦的小玩意用手推到了桌子的另一頭,男人忽然又歎了口氣:“這樣的日子你還打算過多久?”海連按著錢幣的食指停了停,他垂下眼睛,看著指節上尚未愈合的斑斑破口。方停瀾的藥很有用,不痛了,也開始結痂了,再過幾天,黑拳場混戰過的痕跡就會在肉體上徹底消失。但烈馬那句話在心口捅下的刀子要用多久愈合?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至少……”海連聲音輕得像羽毛,“讓我守到她出嫁吧。”第25章 棋盤街九號30.晨鳴宮位於久夢城的正東方,原本是古時某位緹蘇國王寵姬的寢宮,為的是能讓這位美人看到久夢城每日的第一縷陽光。而在無數次王位更替變遷後,這座華美宮殿最終卻變成了緹蘇的最高學府所在地。紗幔雲帳被扯下,換上了如山巒疊嶂的書架;嬌女與侍童也在歲月中湮沒,隻有身著墨綠長袍的導師學者行走在其中。晨鳴宮正前方象征王權的神靈雕像早已在戰亂中被毀,如今迎接朝陽的是一座巨大的日晷,精密的白玉刻盤年複一年的投影著不變的圓。日晷下用南境語刻了一行小字:唯有時間永恒。不知是不是巧合,與晨鳴宮遙遙相對的那座永恒台,在王後阿都莉兒於台上被處以火刑後,國王痛悔不已,為了安魂,也在台上刻下了一行字——死即不滅,死即永恒。和周不疑交談完的第二天中午,方停瀾便前往晨鳴宮。抵達棋盤街的時候,宮門前那座日晷已走了一大半,正是放學的時候,街上車馬轔轔,行人如織,熱鬧得很。他還特地看了眼過往路人,姑娘們也並沒有如周不疑所說的板著小臉,半遮的輕薄麵紗下笑容和耳邊的芙蓉葵一樣嬌豔。隻能說這邊的女孩不吃周不疑那套了。方停瀾翹了翹嘴角。他沒花多少工夫便找到了那位約諾爾爵爺的住所,若不是一旁釘著銅牌,方停瀾實在不敢相信這是一位子爵該住的地方,除了牆上沒沾泥巴和穢物外,外觀一眼看過去,基本和安萬那區的平民住所相差無幾——隻有門邊種的幾盆生機勃勃的花卉還能看得出是屋主人的精心照料的。他敲了幾輪後,終於有人打開了房門,還是約諾爾夫人親自來開的門。老夫人隨著她的丈夫經曆過榮華也經曆過貶棄,還經曆過生死一線的綁架,這些遭遇除了在她眼尾刻下了細細紋路外,反倒讓整個人的氣質愈發的文雅沉靜。她一雙藍眼睛略略驚訝地看著方停瀾,嘴角卻始終保持著友好的微笑:“您是……?”“請原諒我沒有先遞一張拜帖,夫人,”東州人朝她行了個緹蘇的禮節,“不知您的丈夫是否在家?”雖然方停瀾早就打聽好了今日老爵爺沒去晨鳴宮,但該有的客套還是要有。“他在。不過……”夫人微遲疑了一下,“他剛吃了藥,正在休息。”“是這樣的,”方停瀾從身後拿出一冊書本,“這本書是爵爺修纂的對麽?我在東州時反複看過幾遍,愛不釋手,正好這次因公事來緹蘇,機會難得,便想來拜訪一下作者。”他說到這裏時微微一停,又笑,“不過既然爵爺身體不適,我也隻好改日……改年再來了。”方停瀾說著便要離開,夫人又連忙叫住了他:“你等等。”她看了一眼方停瀾手中的書冊,向欠了欠身,“您稍等一下,我去問問老爺。”方停瀾笑著答應。沒過一會,老夫人便打開了門:“請進吧,老爺在樓上等您。”或許是三年前的那場綁架掏空了子爵的所有家底,這個家中室內的裝潢也簡陋得有些單調,連銀器都少見,更妄提那些合該貴族們鑲滿屋室的金邊與寶石。顯然是每個新到這個家裏的客人都會有和方停瀾同樣的視線,老夫人在引他上樓時輕聲道:“我們家以前遭過變故,從那之後便不再用奢侈物了。”“原來如此。”方停瀾頷首,他又朝老夫人行了一禮,才走上了樓梯。在這位新到訪的客人上樓之後,約諾爾夫人便回到客廳,繼續修剪花瓶中多餘的枝丫,等到剪刀將最後一小棵花枝鉸斷時,客廳隔壁的小書房中傳來了一聲輕響,輕得仿佛隻是微風碰了碰窗欞。老夫人看向小書房,搖了搖頭:“說過很多次了,你可以敲門進來的。”“我這是一時順手。”海連從小書房中笑著走了出來,他揚了揚手裏的一個紙包:“您喜歡的糕點,我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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