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蘅抬起手,垂眸看著,眼神空洞而茫然。他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回到瀾滄山的,也想不起來那些亟待處理的事務,甚至想不起來因何而受傷,因何而難過。心中隻有一個朦朧的光影,想去捕捉,想去擁抱。他就這樣茫然地坐了許久,直到殿門傳來一聲輕響,泄入宮室的月光裏,映出熟悉的身影。“師兄醒了。”繹川輕手輕腳走過來,探手摸了摸他的頭。北山蘅總算找回一些意識,隻是腦中仍昏昏沉沉的,有些記憶似要湧上來,又似乎抓不住。“來,喝藥。”繹川坐在床邊,舀起一小勺藥湯,吹了吹送到他嘴邊。北山蘅含進口裏,甜膩的湯汁順著喉管滑入腹中,濃鬱的幽香卻揮之不去。他不由蹙起眉,信口問道:“什麽藥?”“傷藥。”繹川心不在焉地應著,又舀了一勺。北山蘅察覺出一絲不對來,側臉避開他的手,搖搖頭,“不喝了。”“師兄手上還帶著傷,不喝藥怎麽成?”繹川垂眸,執意將瓷勺抵在他唇邊,神色平淡無比,“師兄喝吧,乖一點,能少受很多罪。”北山蘅向後躲去,腦中尋回了一絲清明。他和法藏在通天崖約戰,自己落敗,身墜崖下。法藏知曉了月神靈脈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是教中親近之人泄露出去的。思及此,北山蘅道:“鳳容在何處?”“師兄安心喝藥,找鳳容做什麽?”繹川欺身坐在榻邊,沒有一點要動的意思。北山蘅總算意識到哪裏不對了。“你今日管得未免也太寬了。”他沉下臉來,微有不悅,“湯藥放在這裏便是,我等下自己會喝。你去將鳳容找來,我有話要問他。”“師兄想知道什麽,問我就可以了。”繹川轉過身將藥擱在桌上,玉碗與玉桌相撞,發出一聲脆響。北山蘅眸中帶著疑惑。“師兄想知道,是誰與楞嚴山暗中勾結、裏應外合,是誰在一路上引來武林人士追殺,是誰將月神靈脈的秘密告訴法藏嗎?”繹川扯起一個很淡的笑容。“是我。”他的聲音很輕,卻似驚雷落於平地,將寂靜長夜撕開一條裂口,隨後,所有的喧囂便轟然而至。北山蘅似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冰水,整個人都僵在原地。“教中那本《流光策》是我找出來,放在玉嬋房中的。我將她執行任務時的行蹤告知秦光,並說了玉嬋喜歡去的點心鋪,設計讓她二人相見、結識,並達成同盟。”“師兄從青木鎮回來時遇到的那次背叛,是我慫恿玉嬋的。我告訴她你有意讓重九取代她的位置,並且讓她去鎮守天衡海,隻是沒想到她比我想象中還狠,被我說中心事,竟然惱羞成怒,直接把我丟進了海裏,倒是徹底撇清了我的嫌疑。”“從南越王府到白水城這一路上,也是我與法藏串通暗刺的。他想要重九,我想要師兄,若是事成皆大歡喜,穩賺不賠。”夜裏風漸漸大起來,繹川走過去將窗戶掩上,又回到了榻邊,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北山蘅身上。動作柔和,神態憐惜。可是說出口的話卻似一把刀,狠狠剖開他的心肺。“師兄讓我去逝水閣拜訪陸道長,其實我並沒有去,陸道長自然也沒有雲遊在外。《流光策》裏有彌補靈脈弱點的方法,如果師兄看了那本流光策,法藏就不是你的對手了。”“隻是這個老不死的……”繹川眸光倏地一暗,“他竟然敢把師兄丟下通天崖,還事先通知了完顏毓去撿人,幸好有玉嬋相助。”他手在袖中攥成拳,很快鬆開,語氣又歸於平淡。“我定會殺了那禿驢。”北山蘅怔怔望著他,眸中滿是陌生,似是從未認識過眼前這個人一樣。許是他神情太過無助,繹川抬手在他鬢邊輕輕撫過,神態無比雲淡風輕,仿佛方才那些驚人言語不是從他口中說出。北山蘅喉結滑動一下,總算尋回了一絲聲音,“我從未想過是你……”繹川的手微微停住。“我懷疑玉嬋,懷疑鳳容,甚至懷疑過重九,懷疑過師父,可是我從來沒懷疑過你。”北山蘅垂著頭,濃密纖長的睫羽止不住顫抖,在眼底投下淡淡暗影,正如他此刻晦暗無比的內心。“師父撫育我們的時間很短,教中最艱難、最動蕩的日子,是我們兩個互相扶持。近百年光陰都一同走過了。”繹川靜靜聽著,一言不發。“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北山蘅扣住他的手腕,聲線顫抖。繹川沉默了許久,卻隻是輕輕將手抽回來,轉身摸了摸湯碗,“藥涼了,我去熱一下。”帷帳輕動,他從床上離身。北山蘅咬了咬下唇,提高聲音:“我要知道為什麽。”繹川腳步一頓,“……好。”他端著藥碗匆匆離去,再回來時,手裏捧著一隻白玉鑒是搖光鏡。北山蘅看著他將玉鑒放在桌上,不解其意。“師兄不是想知道為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