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除了因為守孝不能飲酒的黃元,眾人多是喝得酩酊大醉。到了早上,黃元巡視營中,還聽得各種帳中如雷的鼾聲。


    黃元知道這群人高興,也沒有管他們。


    回到帳中,黃元便要洗漱,眼看臉盆、毛巾還沒有準備好,他便大聲喊道:“素素,素素!”喊了兩聲,不見來人,黃元這才意識到,素素已經死了。


    前天夜裏黃元走得急,隻能將她的屍體留在了船上,最後葬於火海之中。


    黃元歎了一聲,心思複雜萬千。


    這時陽群端著臉盆進來,黃元沉默地洗漱完,然後一個人坐到榻上,仍是在黯然神傷。


    去秋三五月,今秋還照梁。今春蘭蕙草。來春複吐芳。


    悲哉人道異,一謝永銷亡。萬事無不盡,徒令存者傷。


    沒過多久,陽群來報,楊洪求見。黃元隻得打起精神,讓楊洪進來。


    楊洪雖然年輕,但為吏多年,此時算是黃元的大管家。見到楊洪,黃元便問道:“季休如何這麽早便過來,可是獎賞、撫恤之事有問題?”


    楊洪來到帳中,長揖及地,向黃元深深一拜。


    “季休,這是如何?”


    “明公,楊洪此來,乃是為進諫明公的。”


    黃元更是不解,便問道:“季休且言,我若有錯,定當改之。”


    楊洪道:“昨夜明公之言,實為不妥。為上者,如何能說‘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這種話,從上位者的角度來說,此為大不肖之言。


    而且明公昨日竟然向眾人認錯,更是不應該。為上者,當知錯改錯,但絕不可輕易認錯。


    明公作為我等之主,之所以能使得政令傳達通暢,言出法隨,靠得就是權威。可明公主動向臣子認錯,乃是削弱這種權威,動搖明公的威望,若是長此以往,如何能夠讓眾人服從。


    事情已經過去了,事不可易,難道明公認錯就會改變之前的結果?


    明公認錯,不過是想讓人覺得知錯就改。可是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一個總是犯錯的上位者,是不值得他們尊重的。


    還請明公往後當做到,善歸上,罪歸下,切莫再犯昨夜這種錯誤了。”


    黃元被楊洪說得愣神,良久才反應過來。自己主動認錯,以誠待人,竟然成了一件錯事,這跟黃元之前受到的教育是完全不同。


    可是黃元並不傻,很快便明白了楊洪的用意。


    君子和領導是兩碼事,而大多數君子,是做不好一個領導。自己往後可以用高標準來約束自己,可是思維上需要轉變了。


    雖然黃元覺得知錯改錯不認錯著實有些扯,可不得不說,楊洪之言是對的。你認為自己很誠意地解析了自己的錯誤,別人隻會認為你是個蠢貨。長此以往,確實不是一個好事。


    黃元立刻對著楊洪深深一拜道:“多謝季休提醒,元記住了。從今以後,必然會注意此事的。”


    楊洪身子一側,並未受禮,又說道:“明公,還有一事,就是請明公今後不要對我們太多禮,君臣各執,上下有別。若是如明公這般,總是對下屬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豈不是讓人覺得空空如也,如何使人信服。


    君尊臣卑,上下一心;君臣有序,上下相讓,此亙古之理。若為君不君,為臣不臣,則亂之本也。”


    在楊洪看來,黃元不僅太實誠,還太謙卑。若是單單做人,這種品德自然是好的,可是做一個上位者,太過謙卑,可是沒法統領底下人。


    正所謂“恩威並施”,有恩無威,失之懦弱;有威無恩,使人疏遠,便是如此。


    大家之前跟著黃元打江山,確實是因為他的禮賢下士,扶危濟困,可是在打江山的過程中你不能總靠著這些來維持關係,大家要服你,才能聽你的話。


    黃元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的態度太和藹了,沒有一點王霸之氣。隻是黃元總是想著,以德服人,與人為善,因此始終沒能改過來。


    今日楊洪鄭重提出,也堅定了黃元的心思。為上者,確實要該軟的時候軟,該硬的時候硬。


    黃元下意識地就想拜謝楊洪的諫言,拱起手來,話到嘴邊,突然反應過來。楊洪給自己提建議是理所應當的,自己應該坦然受之,而不是感到有愧,否則楊洪不白諫言了。


    於是黃元拱起來的手又收了回來。


    “季休此言,我知道的了。”


    黃元的態度突然變得冷淡起來,可是楊洪卻很滿意,這才是一個上位者的樣子。


    韓信、王陵評價項羽的時候已經說得很明確了,上位者就是再是仁而愛人,對底下人恭敬慈愛,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隻要不能給底下人帶來利益,底下人也將你拋棄。反過來哪怕你慢而侮人,尿都撒到別人帽子裏,隻要能讓人得利,別人也會追隨。


    “季休還有事嗎?”


    楊洪道:“這最後一件事,乃是明公治軍,失於寬也。政寬則民慢,卒以墮損,威權始奪,治軍亦是如此,治軍過寬,則易放縱。唯有明法紀,定綱常,方可破奸軌之膽,使軍中清肅。”


    黃元不解道:“季休,我並不覺得自己過寬啊。平日裏我也是講究執法必嚴,違法必究的。”


    “那明公可知,現在已經辰時三刻,可軍中將領,昨夜俱是宿醉。”


    “我知道。”


    “那明公為何不追究。雖然我軍大勝,可若是賊軍去而複返呢?若是荊州軍突然對我軍動手呢?我軍諸將這個樣子,豈不是要任人宰割?明公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之所以放任不管,不就是體諒諸將嗎?可是上位者過多的體諒下屬,就是過寬的行徑。


    明公,古往今來,嚴之則治,寬之則亂,不可不察啊。”


    黃元聽得是觸目驚心。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這麽多的錯處,可是楊洪一字一句,讓他無從辯駁。


    “季休,今日之言,我俱已知之,你且退下吧。”


    “諾!”


    楊洪不指望黃元一下子就改正了這些,可是能改變一星半點,便是一種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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