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官既得宮中青眼,又能管得起事,所以即便年長個幾歲也極受外頭人家歡喜。長久以來侍官倒成了一種另類的恩賞,輕易也是不點授的。


    “你想讓侍官來慢慢影響鳳後?”枕月輕易就猜著了李鳳寧的意思。


    “宮侍意識不到的,我又不能說的,正好由侍官來提醒。”李鳳寧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不錯,表情終於輕鬆起來,“清容向來剔透靈秀,想必很快就能明白的。”


    枕月道:“你想用誰?”


    “誰麽……”李鳳寧一笑,“眼前不正有個現成的人選?”


    這回枕月卻眨了眨眼,顯然想不出來。


    “蕭端宜。”李鳳寧越想就覺得越合適,語調也就越輕快,“當家正君該會的東西他肯定都是會的,比起清容來……怎麽了?”


    “外麵好像有人。”枕月起身,過去推開鳳輦的門。


    遠處倒是有翊衛,近處卻隻有兩個宮侍如泥雕木塑似的立著等候吩咐。


    枕月眼裏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疑惑,“聽錯了?”


    第339章 街頭聽稅疑


    時顯一直覺得,她們老時家是祖墳冒青煙了才叫她祖母遇上了殷大人。


    當然,時家上下都是不蠢的,但也絕不是什麽驚才絕艷的人物。譬如她祖母雖然書讀得好,但若是沒有當年殷大人手把手地教著,無論如何也成不了如今這個戶部尚書。那位臨終前有回還特意把她叫過去,囑咐“之後”殷時兩家再不可如此親近,隻若旁人就好的時候,時顯是真正是連瞧見祖母為殷大人捧壺遞帕而起的那一絲心氣都沒不剩了。


    誰想,她的這份心平氣和居然另給了她莫大的好處。


    先是李昱,再是李賢,不知怎的先後兩代皇帝都對她青眼有加。時顯沒覺得自己有多大才幹,便想到了自己的心平氣和上。皇帝坐擁天下財富,也擔著天下所有麻煩事,頭角崢嶸的前朝從來不缺,身邊人能平心靜氣地說話就難得了,所以那兩位許都是喜歡她這個性子,才一直把都已經三十出頭的她還留在翊衛領頭的位置上。


    現在看來……


    或許她當年的猜測並沒有錯。因為李賢駕崩後被捋下去的她,居然給她來了個官復原職。


    宮中就怕得罪人,所以時顯素常就是這種彎起一兩分唇角的表情。“陛下。晨露重,小心著涼。”說著,她把手裏的披風展開來,放在李鳳寧身後兩寸的地方就那麽提著。


    李鳳寧回眸瞧她一眼,“你倒是細心。”腳下卻沒有停下,隻繼續踱著步子朝前走去。


    這就是不要的意思了。時顯很自然地就把披風掛在自己手上,落後半步跟著她,“出門前小弟特意傳話過來,叫我用心侍候。”


    昨日鳳輦一行到達邵邊之前最後一個大鎮,邗城。因前日在野外紮營,昨兒便征了縣衙而居。鳳後自是早早歇下,而皇帝卻沒那麽好命。也不知道是不是李鳳寧登基之後實在太勤懇的緣故,宮裏頭那群老大人個個都拿出一副“恨不得瞬間把畢生所學教給陛下”的架勢。可她們也不想想,一個人能有多少精力?難道登基之後人就可以變成神仙,不用吃不用睡了?昨夜李鳳寧又是批閱奏摺直到天都快亮了。再睡已經不可能,於是也隻能乘著大清老早的功夫出來逛逛。


    天色還隻是蒙蒙亮,所以街上還沒有什麽行人。許是因為地勢低窪的關係,初春季節露水卻重,把地麵上一層灰土洇成泥水,沒幾步陰冷就順著鞋底傳了上來。


    “這麽說起來,朕還是沾了幹弟弟的光?”原是該打趣的一句話被她拉直了語調慢吞吞地說出來,聽著倒更像是不滿。


    尋常或許就該小心翼翼起來,時顯卻渾然不懼,“也是圖著您能瞧在我的麵上,多寬宥令儀那丫頭些的。”


    “令儀是不拿自己當外人。”邗城的街道蜿蜒細長。站在她們這個地方,一眼竟然看不到盡頭。李鳳寧停下腳步,看似眺望街景然後慢悠悠地嘆了句,“脾氣都耍到朕的麵前來了。”


    語聲裏,居然顯示一點無奈來。


    一時間,時顯居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初入翊衛的時顯在見過兩三回太女與李鳳寧相處的場麵後,便知道這人是要跟自己打一輩子交道的。不過因著她祖母當時已經是吏部尚書,為免給皇帝造成“太女通過李鳳寧私底下結交重臣”的印象,並不好親近得太明顯而已。而後時顯便在最近的地方,看著李鳳寧由魏王長女成了皇女、封了仁郡王再晉秦王,最後登基稱帝。所以說對於這位年輕的皇帝,若隻論親近時顯隻能朝後排。但若要論起看得明白,隻怕滿朝上下隻能是她數第一了。


    所以在微微的遲滯之後,她也跟著嘆了一聲,半真半假地來句,“臣也沒見過這麽能鬧騰的。尋常都是女人想男人不依的,她們卻顛倒過來,是芸兒非逼著令儀納側。”說到後頭,時顯又為蕭令儀辯駁了一句,“不過令儀上有母父壓著,內有夫君逼著,瞧著也真是有點可憐。”


    “回頭去跟芸兒說,除非他定要養著令儀的血脈,否則就別鬧了。”然後李鳳寧十分淡然,仿佛根本算不上件事的聲音傳來,“朕的弟弟,不需要這麽賢良。”


    “遵旨。”時顯不由得抿唇一樂。


    外間皆說陛下沉穩,不復過去的輕狂了。隻她瞧著,內裏分明還是那個桀驁不馴的魏王長女。


    雖說現下是大清老早的,街上也不是一個人都沒有。兩人正走著,前頭窄巷裏便有一人出來。那人都已經轉巷角,迎麵見李鳳寧過來便下意識後退兩步又站回巷子裏。時顯後來忍不住又回頭一看,卻見那人表情自然地離開巷子自顧遠去了。


    這街並沒有窄到非要有人後退避讓不可。也所以,那應該也就是那人下意識的反應。


    而能令陌生人都不自覺避讓……


    時顯看著李鳳寧的側臉。


    或許,其實並不隻是“像過去一樣”,而是……


    時顯正想從回憶裏挖掘出李鳳寧變化的明證來,她卻突然腳下一停。時顯差點沒撞上去,索性及時停住,然後順著李鳳寧的視線看去。


    她正看著街邊一家鋪子。這間鋪子門麵不大,連個店名牌匾都沒有,隻插著個fèng補過的幡子皺巴巴地在垂在那裏,上頭寫了個大大的“醬”字。時顯瞧李鳳寧仔細打量的神情,便上前一步拍了拍門板,“店家在嗎?開開門,我要買醬。”


    醬之一物,是不論貧富不分貴賤人人都少不了的。譬如魚膾用芥醬,豆腐配兔醢,但凡雙腳站在赤月的土地上的人就不會不知道醬乃何物。又因製醬要就地取材,所以雖是管中窺豹,倒也能算是個看民生的便利法子。這一路上李鳳寧就遣了好幾撥人去買醬,時顯雖隻看著蕭令儀派人做過,卻也不算是毫無頭緒。更何況眼下這情形,總不能叫李鳳寧自己去問吧?


    門板打開,裏頭鑽出個睡眼惺忪的女人。她大約是沒想到有人這麽清早就會來買醬,因此呆愣愣地看著時顯了好一會,“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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