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月,你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李鳳寧輕嘆一聲,拿了帕子遞給他。


    幾年過去依舊絕色的青年顯然依舊並不把自己的臉當回事,接過帕子之後拿出酒樓小二擦桌子的架勢擦了擦臉和手,抬起頭後拿毫無起伏的聲音開始說:“薑家想要嫁給平郡王的兒子是前任光祿寺少卿薑守奉的嫡長子,下個月年滿十九。”他略頓,“我跟了幾日,見過他與堂姐妹針鋒相對,對下人很溫和。私德方麵,並未查出有任何劣跡。”


    平郡王是李鳳寧登基之後給李安的封號。薑氏在李鳳寧之後託了仲人去向李安提親,怎麽看怎麽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薑守奉……”李鳳寧愣了會才想起來,“就是十來年前病死,夫君跟著殉了情的那個?她好像是……薑守文的姐姐?”


    “她是薑家承重孫。”枕月答得很平靜。


    嫡姐婦夫死後,居然把她兒子留到十八歲才想起要說親。


    而且李鳳寧雖不喜旁人拿無疾的身體說事,到底將心比心之下,也不得不承認一句李安並非良配。薑守文如果不是打算攛掇無疾做些謀朝篡位的事,就是想拿亡姐的兒子當成討好李鳳寧的工具。


    李鳳寧眼睛微眯。


    這種人品,居然還在禦史台?


    回去得叫時蘊把戶部密檔拿來看一看了。


    不過,薑家子雖然母父均故是個缺點,性子強一點對無疾來說卻不是壞事。再看看好了。真要不錯的話,聘為無疾的正君也不是不可以……


    “還有一件事,鬆煙最近迷上一個伎子,半個月前花五千兩替他贖了身,又買了外宅養著。”接著,枕月又說,“但銀子應該不是她自己出的。”


    “你是說,”李鳳寧瞥他一眼,“有人收買她?”


    “是。”枕月應得簡單明快。對於曾經在王府裏見過不知道多少回的鬆煙,絲毫沒有半點辯解袒護的意思。


    李鳳寧看著他,他也這樣平靜坦然地,或者更準確點來說麵無表情地任李鳳寧看著。


    半晌,還是李鳳寧先微嘆一口氣,“是誰?”


    “姒家。”枕月說得肯定無比,“現在隻查到出銀子的人與姒家門下當鋪的管事有關聯。”


    姒……


    這倒是個好久沒聽到的姓了。


    其實到李昱那一代,安陽著姓是四家:姬、劉、薑、姒。


    姬氏人丁單薄,單傳了好幾代之後,在李鳳寧出生之前就徹底死光了。劉氏號稱劉半朝,哪個衙門裏都能拉出個姓劉的來。薑家本來因為據著刑部和禦史台,又因李昱晚年後宮隻剩一個薑貴君,十來年前風頭一時無兩。後來先被李麟搶走刑部,再受李鯤謀反連累,在李鳳寧登基之後一直都十分沉寂,也就是最近才出了向無疾提親這種麽蛾子。


    但是她對姒家的印象卻一直很淡薄。


    雖然細想下去是能夠照著官位把臉給想起來,但是姒家卻好像並沒有任何能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人或事。但事實上,安陽著姓怎麽可能如此平淡?


    所以……是她疏忽了?


    李鳳寧正兀自回想,冷不防耳邊又聽到枕月來了句“劉十七最近常常進宮,逗得鳳太後很開心”。


    李鳳寧頓時就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力感瀰漫開來。


    這位劉十七,就是登基前劉氏說要嫁給她做側君,後來還硬跟著劉悅廬進到王府見過她一麵的少年。李鳳寧當時隻道是劉氏想要攀附,因此當麵婉拒了那個少年。


    誰想這幾年他居然一直沒有再議其他親事不說,每逢宮中大宴或是其他劉氏子弟能入宮的時候,她必然能見到那個少年用那種憂傷又含情脈脈的眼光看著她。偏他又隻是遠遠地站著,沒朝她跟前湊的意思,叫李鳳寧想再次拒絕都無從拒起。


    李鳳寧不想鳳未竟誤會,所以才沒有主動提起。但她也是衷心希望有一日鳳未竟能看出來,進而做點什麽。但是她的夫君啊,卻可以在三年裏一無所覺。


    李鳳寧想起那個人,自然就想起午後那件事,不由得就長嘆了一口氣。


    她正兀自出神,突覺眼前一暗,然後唇上碰到什麽柔軟的物什。她眨了眨眼才回過神的功夫,那人身子前傾貼著她,雙手也環上了她的脖子。


    “枕月?”李鳳寧微微後退,避開枕月企圖再度落下來的唇。


    “多西琿說,你不高興的時候親一口就好了。”


    明明該是嬌軟親近的話,偏偏枕月卻能說得無比正經與平靜,就好像在說渴的時候要喝水一樣自然。


    李鳳寧正失笑間,抬眼卻見那雙漂亮的眼睛正眨了也不眨地看著她,不知怎麽的笑意突然一止。


    “清容他嫁給我將要四年,卻還是沒有成為我的‘正君’。”


    枕月烏黑的眼眸,好像深夜如鏡的海麵,雖然幽深不知處,卻似乎另有一種能輕易卸下心防的力量。


    “宮務在父後手裏,我能說他是體諒父後,不想父後在失去大姐姐之後有太多的空閑。”李鳳寧眉頭微蹙,仿佛話閘一旦打開,心裏淤積多時的情緒就再也止不住,“他從不過問政事,我可以說是他識大體知分寸。他不親近幾個孩子,是因為那不是他生的。就算是當年多西琿在銀闕宮裏一留二十日他始終毫無反應,我也可以說是他在顧念我的心情。”李鳳寧聲音裏透著一股沉重和疲累,“但是今天蕭端宜一個外人能撲上去救璋兒,他卻可以安安穩穩坐在那裏,等我都把孩子抱起來才想到應該過來看看。”


    她愛重鳳未竟,所以當年她對他說,她能拿出的最大誠意就是迎娶他成為正君。


    但即便她現在還是魏王長女,做她的正君也都不是一件簡單和輕鬆的事。


    婦夫之間該是互相扶持,她不介意多護著點他。


    但是在她辛苦到幾乎都支持不下去的時候,她希望回頭的時候至少能看見他還在她的身邊,而不是在終於可以鬆懈下來的剎那,還要去擔心他是不是又廢寢忘食地去看書了。


    “你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你希望他做什麽。”雖然那雙夜海似的眼睛還是依舊平靜,但是枕月說的話卻異常尖刻,“而且他從小就身體不好,從沒人教過他這些。”


    “是啊。”李鳳寧苦笑一下,“我跟他明說了他倒是一定會聽,我卻又怕他太聽了,白白累垮了身子。”


    李鳳寧閉上眼睛,向左倚進軟墊裏。而本來依偎著她的枕月就在她身邊躺了下來。


    “你剛剛說,劉十七哄得父後很開心?”李鳳寧睜開眼睛,見枕月躺在她身邊,順勢朝下滑了些也躺了下來。


    枕月仰躺在那裏,看著她。


    “宮中,是有侍官的……”李鳳寧輕飄飄地來了句。


    劉十七這個,還真是提醒她了。


    侍官雖名義上還歸在宮侍裏頭,實際卻是輔佐之責,對下管著宮侍對上時時建言。又因能用得起侍官的隻有鳳太後與鳳後,哪個皇帝再急色,也不至於對著父親和正君身邊的人下手,因此侍官多是奉侍個幾年就要出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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