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安。”


    然後,伴隨著輕軟的天籟,溫暖卻纖細的手從背後伸過來,輕觸她的指尖。她知道她隻要略略張開手掌就能握住那隻手,但是這回她卻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反身張開雙臂,把湊近她身邊的那個人摟進懷裏,再把鼻子貼到他的脖頸處,深深吸一口帶著藥香的溫暖氣息之後再把整張臉都賣進去。


    那人猝不及防,踉蹌著後退了半步才穩住自己,“謹安……”然後聲音裏透出微微的尷尬。


    夫者,扶也。


    她想要靠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就該扶著她。不過她夫君是個端正的人,想必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做不出什麽親昵的事,那就換她來好了。


    橫豎她沒臉沒皮慣了。


    隻是這麽想著,李鳳寧反而更加用力摟緊養了幾年還是豐腴不起來的腰。


    “陛下如此倉皇出京,”那人在原地站了好一會也不見她鬆手之後,隻能順了她的意,“是因為對魏王做了虧心事?”


    到底婦夫四年,這人聲音裏的揶揄李鳳寧還是能聽出來的。


    乍聽著是有點意外,但是細究下去……


    鳳未竟再內斂,到底是年輕夫郎。如今才一出京便將情緒如此外露,愈發襯得之前在宮裏過於平寂壓抑了。一想到他受的冷落,便不由想起嚎啕大哭的女兒,再想起她如今這回匆忙出京,竟真是多多少少有一點躲避李端的意思,一時間更添許多煩惱懊喪,情緒愈加不好了。


    “區區一介親王,”她不由微惱,“我用得著避忌她?”


    “那你在這三年裏死命壓著自己的脾氣,天天像個初進學堂的蒙童一樣,又是因為誰?”她的夫君顯然容不得她嘴硬。


    李鳳寧一口噎住,陡然提起的氣勢梗在喉嚨口,吞不下吐不出的,竟是瞠目了好半晌才想起該怎麽回話。“那你也由著我?”她的聲音裏忍不住帶上了埋怨,“以前大姐姐要是忙得太過,父後會生氣的。”她遷怒得毫無顧忌,“你都不心疼我。”


    “雖然煎熬了兩三年,到底是掙了個好開頭。”卻聽那人忍不住笑道,“如今那班老大人在陛下麵前不是都乖乖順順?就連這回陛下說要南巡,竟也沒幾個攔的。”


    李鳳寧想起這兩年辛苦,不止沒有鬆口氣的感覺,反而倒生出一種不堪回首的沉重來。


    登了基,才發現她竟然有個致命的短處。


    她與朝臣不親。


    殷家那頭因為發跡不久,交好的多是寒士清流,一時也頂不上大用。本該帶著她四下結交的母親常年不在安陽,而頂了教養之責的李賢又因為身為太女,叫李鳳寧自小不敢與朝臣交接過密。以至於等她長大成人,願意親近跟從她的人竟寥寥無幾。


    每逢頒布政令,李鳳寧尤為艱難。


    如果她不想在一片反對的聲浪裏剛愎自用,便要花功夫先把領頭的那幾個一一說服。


    可那些,至少也是母姨輩的人。本來立於大朝上就不會蠢,何況還比她多吃了二十年的米糧。所以李鳳寧每每為了說服那些重臣總是殫精竭慮費盡功夫,什麽徹夜翻看過往舊例實在稀鬆平常。連素來八風不動的禮部尚書盧誌文也勸過她要“保重身體”就可見一斑了。


    “清容,我好累。”她緩緩舒了口濁氣,把臉在他脖頸處蹭來蹭去。


    鳳未竟抬手將她整個腦袋全部抱住,語聲柔軟,“累了就歇一歇。”


    歇一歇啊……


    聽上去竟是個如此誘人的詞。


    可即便是她打著“陪鳳後歸寧”的名義,實在也是有政事上的考量。


    豫州這裏其實不算太冷也不會太熱,水源也能說是豐沛,卻不知為什麽總是收不上稅銀來。到底也是一地民生大計,李鳳寧念著親眼看一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再有如今朝中世家鼎力,雖說個個歷史悠久,到底尾大不掉。想要破局必然要另闢蹊徑,既然她夫君姓鳳,李鳳寧打著鳳氏的主意也很久了。鳳氏家學裏,有學問的人可是成籮成筐的……


    “才說累的,”許是因為她眼神有點飄遠,鳳未竟拉了拉她,“又想什麽呢?”


    李鳳寧十分不好意思,才反省過自己忽略家人,轉頭人都抱在懷裏的時候她還能滿腦子政事,也真是連她自己都無語了。她假咳一聲,“這回到了鳳家,東西多賞些下去無妨。官位的話,六品以下也盡可以隨便賞。”


    鳳未竟聞言微怔之後突然淺淺一笑,“前一句奢費,後一句幹政,陛下這是想養個人人喊打的鳳後出來?”


    “你賞得越多,那些人越安心呢。”李鳳寧微頓,然後長嘆一聲,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到底不捨得把那些彎彎繞繞說給他聽,“你別管那些,隻顧著怎麽舒心怎麽來就是。”


    “你……”鳳未竟眉尖微蹙,目光閃動,表情看著又像是感動又像是惱了。他看著她好一會,“那,陛下應我一件事?”


    “你說。”李鳳寧眨眨眼。


    “到邵邊之後,”鳳未竟微頓,仿佛有些赧然,聲音也輕了幾分,“陪我回家住?”


    李鳳寧瞧著他滿眼的期待,好不容易才把那聲幾乎脫口而出的“安陽才是你家”止住,“好。”


    鳳未竟唇角微抿,雖然還不至於稱之為笑,眉眼之間卻一片柔軟。


    於是無端端地,叫李鳳寧想起初遇的時候。


    那一片染盡天地的艷色裏,唯獨隻有他這一抹白色。她的清容,有一顆自由的心。


    但是他幼年時被破敗的身體束縛在鳳家,成親之後又被她困在雖然更加寬大卻依舊脫不出“牢籠”的皇宮裏。


    嫁給她,委屈他了。


    “天氣好的話,咱們換身衣服到岸上走走?”李鳳寧不由得心疼,“帶幾個人也隻叫她們遠遠跟著,不許靠近。”


    鳳未竟顯然是足足地一怔。隨即,仿佛是瞬間入春,他嫣然輕笑。


    “好。”


    第335章 安堰江邊遊


    從安陽前往邵邊大約是一千餘裏地,走陸路的話大約在十七八日可到。隻是一來山路顛簸大隊人馬通行不便,二來也是怕走得太辛苦鳳未竟受不住,所以李鳳寧取了水道稍微繞些遠路。


    鳳舸從安陽出發,一路沿著安洛河向南行駛。


    安洛河原是前朝為了溝通渭河與洛川開掘的運河。既然本就是為了方便,自然就沒有選在人煙荒僻處的道理。來往船隻多了,不僅會讓原來的村落變得繁華,自然也會蘊生出新的市鎮。


    比如,百年前還是一片空河灘的安堰鎮,如今轄下已有千餘戶居住。


    雖然是李鳳寧自己說的陪鳳未竟下船走走,此後幾日她到底還是被每天快馬送來的奏摺留在了鳳舸上。眼見著再一兩日就要登岸換車了,乍然發現自己就快失信的皇帝便下令在安堰多留一天。


    初春二月,雖然安堰在安陽的南邊到底是三麵貼水,前頭還覺得日光下頭淡淡暖意,風一刮起來立時就添上幾分陰森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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