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宗正是很有必要幫一幫的。


    而魏王就無所謂了。所以宋沃在對著沈褀微微點頭之後,就隻當自己沒看見魏王的表情,把目光再度投向別處。


    這一轉,她恰好看見李鳳寧。


    在魏王看著宋沃的時候,她正好也看著魏王。那一瞬間的表情……


    她的確是在生氣,但是卻絲毫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嚴重?


    宋沃若無其事地轉開眼,仿佛什麽都沒有看見的樣子。


    從入仕至今三十餘年,宋沃一共侍奉過三位皇帝。在她得到禦前奏對的資格時,李昱已經在位了十餘年,所以她在宋沃的印象裏從來就是天威難測,叫人不敢逼視。李賢雖然溫厚好接近許多,畢竟二十多年的太女也不是白做的,指點江山從來都是舉重若輕。


    但是李鳳寧……


    其實在她繼位之初,宋沃十分擔心。


    幾乎可以說是從小無母無父的她,要如何麵對朝廷和重務?


    宋沃不想這個好不容易才脫穎而出的新帝,被名為“赤月”的這個重擔壓垮了。


    “臣在外城尋了醫館的大夫到國子監與幾位受傷學子看診,店家也使人安撫好了。隻……”沈宗正話說到一半隻能停下來。她本來似乎想瞟一眼似乎打定主意不開口的魏王,硬生生止住了,在一陣長到過分的停頓後陡然衝口而出,“禍首如何處置,請陛下明示!”


    “罷了。”李鳳寧揮揮手,聲音帶上一點筋疲力盡的嘶啞,“她也不是第一回闖禍。朕就算能打她一頓,也不過是白丟一回皇家的臉麵。”


    魏王李端似乎有點愕然,而沈褀更是一副慚愧不已的樣子。


    宋沃無論怎麽仔細看,也沒能發現一點點虛假的痕跡。


    這本來就是事實。


    李鸞儀仗著自己的身份在京內橫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沒人出麵收拾她,難道誰還怕她?不過是因為她是宗親,掰扯上來傷的是皇家顏麵而已。


    但這句誰說都正常的話,從李鳳寧嘴裏說出來卻有點不同尋常。


    大街上掌摑李鸞儀,擺明態度護著當街暴打李鸞儀的時氏,難道姐妹鬩牆這種名聲就很好聽嗎?李鳳寧她從來就不是個為了“皇家顏麵”可以忍氣吞聲的人。


    也所以,她其實是……


    宋沃仔細打量著李鳳寧,希望從蛛絲馬跡裏判斷出赤月之主真實的想法。


    而就在這個時候,李鳳寧仿佛知道她在打量她似的,突然之間朝她看了一眼,那目光裏仿佛含著什麽深意。


    宋沃心裏一動。


    “但此風不可長。”甚至在宋沃想清楚那個眼神的意義之前,她下意識就開口,“酒樓爭座小事,卻幾乎傷及性命,隻怕於普通百姓都是心裏難平,何況識文斷字的國子監生。若朝廷毫無懲戒,隻怕會引起學子譁變。”


    沈褀一聽,愈發愁眉苦臉了。


    “也是……”李鳳寧皺了下眉,“總得給個說法。”她略一頓,“不如就叫她們讀書?”


    讀書?


    宋沃結結實實一愣。


    怎麽扯到讀書上頭了?


    對待朝中大臣,若是下令“閉門讀書”也算是很嚴重的申飭了。隻是那群鎮日隻知道鬥雞走狗的紈絝,即便把這聖旨下了,她們能乖乖留在家裏讀書?


    “隻是讀書,隻怕難以令人信服。”宋沃當即把疑慮說了出來。


    “那就先考一考。”李鳳寧接的極順溜,“也不用背那些難的,尋常的禮義廉恥、宗法嫡庶總要塞點進腦子裏。”


    屋內誰都當她是想要接著讀書把那群不事生產的紈絝禁足,起碼消停一陣,誰想她話鋒一轉竟然說起這個。這話雖聽著就是譏刺,實際上卻沒人能說她錯。


    宋沃看著李鳳寧。


    她這話頭轉得,實在是不像剛剛才想到的。


    所以……


    難道她之前故意表現得那麽生氣,其實也是為了這個做鋪墊?


    “魏王以為如何?”李鳳寧突然就點起了名。


    李端雖黑著臉,到底沒有舌燦蓮花的本事,隻能捏著鼻子認了,“陛下說得有理。”


    “既然魏王都說有理,”李鳳寧突然就表情一鬆,“那宗室考課一事就交給魏王了。”


    不止是李端,就連宋沃也是微微一怔。她看了眼一臉茫然之後隨即臉色更加陰沉,仿佛隨時會電閃雷鳴的人,心下突然多了點同情。


    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宋沃覺得自己終於明白了李鳳寧的打算。


    自她登基後,李端就沒離開過安陽。宋沃不知道她是覺得自己有這個責任監督李鳳寧呢,還是根本放心不下李鳳寧才留下來,但是她的存在顯然在各方麵都對李鳳寧帶來非常大的壓力。


    生母,真不是一個刻意輕易忽略過去的存在。


    而對於連中書令喬海都能罷免的李鳳寧,宋沃覺得她在被迫授予李端兵部尚書一職時就開始想辦法把她挪走。而今天,不過是借題發揮而已。


    宋沃看著顯然也已經明白過來的李端。


    不過話又說回來,讓李端出麵考核宗室貴女卻是個極合適的人選。輩分高爵位高,加上性子古板人緣極差,也不會做出什麽偏枉私縱的事來。沈祺沒法像李正芳那樣稱職也有些她少了一個宗室長輩身份的原因,如今由李端出麵扮黑臉,倒是正合適。


    “臣……遵旨。”挨了半天,終於還是不得不應承下來的魏王終於還是開了口。


    李鳳寧表情一鬆,“至於朕那個內甥女,就由朕與鳳後去道個謙就是了。”


    她的語聲裏,有著一股莫名的輕快。


    雖然剛才那句話裏,有什麽……


    慢著。


    她剛才說的是……“去道個歉”?


    被打的那個姓鳳,乃是鳳懷庸的嫡長女。


    鳳家可是在豫州!


    難道她是想……


    第334章 河上行鳳舸


    她知道如何與“母親”相處,但卻每每在麵對李端時敗下陣來。


    李鳳寧眼眸微垂,迎著河麵上帶著濕氣和寒意的風深吸了口氣。


    崇拜與孺慕之類再正常不過的感情,似乎隻在她七歲離宮之後出現過那麽一陣子,隨即就變成了滿心的憤懣。


    她睜開眼睛,從最高的甲板上向下俯瞰。鳳舸一路向南,正是李鳳寧為許下的“陪鳳後歸寧”而踐諾。此船分三層,每層都比下麵要小上一半,因掌舵劃槳一刻都缺不得人,所以李鳳寧能看見寬大的甲板上一片繁忙景象。


    她與李端像正常母女那樣的相處實在少之又少。除了科考前夜在她父君臥房那簡簡單單的幾句對話之外,無論她怎麽想都實在想不起來任何其他的了。


    而她的登基,則徹底毀了她們之間最後一點的親情。


    李鳳寧再度閉上眼睛,雖然河道上漸漸強勁起來的風令其中的寒意更加明顯,卻無論如何也吹不散她心中的沉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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