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即便多西琿能適應赤月的衣食,卻還是享受不了在熱水裏無所事事發呆的樂趣。因此他手一伸,撈過細頸瓷瓶過來倒了澡豆在手裏,合了水便覆到李鳳寧身上揉搓起來。


    李鳳寧把下巴擱到他肩上。


    “你跟阿時說了什麽?都把他哄去大理寺的牢門口堵人了。”


    多西琿大約是個哪個大夫學過幾手推拿,因此揉捏輕重得宜,舒服得李鳳寧愈發不想動彈了,她眼睛半睜半閉,她的聲音也一徑地朝懶洋洋那裏滑了過去。


    換了旁人隻怕要心下微驚,開始仔細思量揣摩李鳳寧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了,但多西琿揉捏的手不僅沒有絲毫停頓,連力道都沒有變化。


    “怎麽,你不捨得?”多西琿的聲音裏是完全的不信。


    李鳳寧咧開嘴,扯出一個朦朧的笑意。


    蕭門時氏,隻是一個年輕的夫郎嗎?


    不。


    李鸞儀不論怎麽對李鳳寧,那也都是李家的事,便是殃及蕭令儀,也都是外頭女人的事。可時氏占了個身份便宜,一個是姐姐一個是妻主,真要惱起李鸞儀來也沒人能說他不對。當街指使侍衛打人不過潑辣些而已,總比縮在後頭不聞不問顯得漠不關心要好太多。


    但是換過來,不論當時還是事後,但凡有人敢朝著他去,不說蕭氏和時家生不生氣,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朝個十五六的年輕夫郎下手,誰好意思?


    “隻是到底還是見效緩了些。”李鳳寧本就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這些事是誰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多西琿手上停了下來,他伸手捧起李鳳寧的臉,叫她看著自己,“為什麽這麽心軟?”


    李鳳寧看著多西琿輕蹙的眉頭,從溫熱的浴水裏抬起濕漉漉的手又覆在多西琿的手背上,垂下眼卻一時不說話。


    這件事從外人來看,無非是李鸞儀從上林署搶了一個小官,卻沒有收拾幹淨,叫李鳳寧知道後又把人給捋下去。李鸞儀覺得被下了麵子,當街吵鬧最後反而把蕭令儀誤傷了而已。


    李鳳寧與李鸞儀素來不合,整個安陽大約就沒人不知道。李鸞儀又素來蠻橫跋扈,滿安陽地鬧事。偏巧當時誤傷的蕭令儀還娶了李鸞儀當時求親遭拒的時氏。


    這一通下來,隻怕任誰都覺得是魏王府姐妹舊怨,但事實上,至少在李鳳寧看來,已經有了兩點破綻。


    禦史台的假文書,還有李鸞儀用的假毒刺。


    就當李鸞儀突然開了竅,知道怎麽不引人注意地叫人打造出那根掌中刺來,但是刺上卻沒有塗上真的□□卻依舊十分可疑。


    她圖的什麽?


    若當時受傷的是李鳳寧,她瞧著身上流出黑色的血,大驚大怒之下雖然未必會叫侍衛當場打死李鸞儀,打個半殘還是可以的。所以如果不是李鸞儀皮癢了想讓李鳳寧揍她一頓鬆鬆筋骨,其中就必然有蹊蹺。


    就算李鳳寧一時想不出來李鸞儀身邊有誰能出這麽陰損的主意,那封禦史台的假文書卻是再明白不過。


    能突破□□重重護衛把假文書送到她書案上,從常理來想是不可能的。但是李鳳寧自己身邊偏巧就有個能做到這種事的人。而那個人,他原本屬於另外一個地方。


    “解百憂”。


    “是因為我怕。”李鳳寧垂下眼,卻老老實實地把心裏想到的全說了,“現在有個人牽著還有些顧忌,真讓一群亡命之徒作猢猻散,到時候就不好收場了。”


    誰想,多西琿卻突然鬆開手,然後“啪”一下合掌,用力打在她臉上,“你傻了?”


    這一下實在是不輕,李鳳寧都覺得自己臉上或許都已經出現兩個巴掌印了。


    “你是想要等到現在殺人的那些老了,再養出些小的繼續殺人嗎?”多西琿說,“當斷不斷,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優柔寡斷了?”


    優柔……寡斷呢。


    李鳳寧眨了眨眼。


    總覺得這個詞對她來說有點新鮮,也覺得……


    十分地醍醐灌頂。


    “是我不好。”心情一片清朗之下,不由得就漫起些輕鬆的笑意,隻是李鳳寧在自己唇角彎起來之前,將臉埋到他的肩上。


    “我還是喜歡馹落的方法。”多西琿的手從她背上一直滑下去,掌心在她左肩後頭磨來擦去。


    雖然他的語調再平常不過,但是李鳳寧就是覺得自己聽出了他的鬱悶。


    “但你現在赤月。”李鳳寧拿嘴唇貼上他的脖子,“你的妻主是赤月人,你的孩子也是赤月人。”


    多西琿呼吸微窒。


    這細微的變化卻到底瞞不過近在咫尺的李鳳寧,引得她愈發變本加厲起來。


    “鳳寧,你如果死了,我會再去找別的女人。”緊接著,他就用微微帶著喘息的聲音,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李鳳寧動作一頓。


    說起來,她其實沒有跟他好好談過,關於“如果爭奪帝位失敗了,她和他會怎麽樣”的問題。


    所謂成王敗寇,如果她真的落敗了,至少她的正君是逃不過與她同赴黃泉的命運。


    隨兒大約會哭死。


    梓言會落到比以前更悽慘的境地。但他從來是個知道自己要什麽的人,而曾經在青樓的那段經歷或許能幫他活下去。


    唯獨,多西琿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他能保護好自己,而他在能夠做到的時候,也會幫她報仇。他是唯一一個能叫李鳳寧徹底放心的人,但是……


    在聽到他這麽說的時候,總覺得莫名地不慡。


    因為不慡,所以她想也不想,張嘴一口朝他脖子上咬下去。


    像是完全能感覺到她的情緒,多西琿居然輕笑了一聲,“我會盡力去找,但如果找不到的話,我會去找你。”


    大概,沒有一個男人能把話說成這樣。


    明明應該是纏綿悱惻的情話,卻被他說出了一股子“這個世界已經無趣到了他都不樂意待下去”的味道。


    “還是不好。”但李鳳寧聽著卻更不慡,她鬆開銜著他皮膚的牙,“我不捨得。”


    短暫的一瞬之後,多西琿在她耳邊輕輕地笑了起來。


    “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你說要怎麽辦?”


    李鳳寧無奈。


    “我會努力多活幾年,死在你後麵。”


    第287章 你讓我想想


    誠郡王君盧氏斜倚在鋪了厚毛皮的軟榻上,掂起一枚橘紅色的果脯湊近唇邊咬了一小口。


    呼嘯的北風被擋在了窗外,地龍把屋子裏燒得溫暖如春。盧家秘製的香在熏籠裏散發出醇厚的甜香,桌上一溜七八隻上等青瓷放著不同的零嘴,沒有蓋緊的茶壺蓋子裏漏出一縷帶著茶香的裊裊細霧。


    眼看著正旦都沒幾日了,郡王府的男主人卻一派再悠閑安適不過的樣子,拿著本坊間新出的話本子在看。


    “哥,你嚐嚐不?”榻邊有一隻小火爐,一身富貴打扮的孫盧氏興致勃勃地拿著鐵簽子,撥弄火爐鐵網上被火烤得滋滋作響的羊肉。他拿鐵簽子戳起一塊,朝誠郡王君晃了晃,“為了吃個新鮮,特意叫人從涼州帶活羊回來,今早才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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