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這位令人不恥的‘武林敗類’一起。”話音未落,劍風已至,冰冷鋒刃掃到了那招搖弟子掌緣。他下意識地一哆嗦,沒防備鬆開了手。聞衡劍隨意動,變為一招“驚濤拍岸”,劍身豎著拍出去,正中那拉聶影墊背的小人腰間,將他整個人拍得往前一撲,大頭朝下,向崖底栽去。“住手!”“且慢!”數人同時出聲喝止,那人自以為必死,嚇得大叫,可預想中的墜落卻沒有如期到來。聞衡站在崖邊,劍鞘勾著他的領子,令他保持著一個傾身向前的姿勢,不至於墜落,也不好動彈,他不緊不慢地發問:“如何,現在願意說句實話了嗎?”幾個招搖弟子來得稍晚一步,恰好目睹了雙方爭執,此刻剛在崖上站定。他們的服飾與那群小弟子大體相似,隻在細微處更見精致,顯然輩分更高,是真正做得了主的人。一個清臒長髯的中年人沉聲問道:“何故在此喧鬧?”那被聞衡抓住的人已經嚇破了膽,不待別人盤問,搶先開口求饒,哆哆嗦嗦地說了來龍去脈,生怕哪一句說錯,惹得這閻王不高興鬆了手。招搖山莊幾個弟子行事全憑一腔衝動熱血,壓根沒想到背後還有這一層,越聽臉色越差,個個臉漲得通紅,嚷嚷得最大聲的那個簡直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裏。那中年人看他們這樣子,已猜到幾分真相,沉著臉道:“不像話!”一個與聞衡年齡相仿的年輕人轉向自家師弟們,淡聲問:“你們又是怎麽回事?”最先發難的弟子滿麵羞慚地站出來,如實回稟道:“大師兄,我們在崖下見此人被那位、那位少俠從空中踢落,還以為他們在害人,於是一時激憤,救了這個人,還將他帶上崖,想為他討個說法。誰知……誰知我們竟是受此人蒙蔽……”他避重而言輕,於是聞衡在一旁涼涼地插言道:“貴派弟子的討個說法,原來是趁人不備背後偷襲麽?我還當是誰同我有血海深仇呢。招搖山莊的教養,真教在下大開眼界。”龍境轉頭飛快地打量聞衡,方才草草一眼,隻感覺此人頎長挺拔,身姿像一把劍,氣勢令人驚豔。此刻再仔細看,才發現全不是這麽回事。他穿戴樸素得近乎寒酸,就差把“窮”這個字寫在臉上,就好像一塊本該耀眼奪目的美玉,卻被人為打扮成了山間最不起眼的土塊石頭。可他手中的劍不會騙人。方才逼退招搖弟子的那兩劍,出手的時機角度都極盡精妙,這樣老辣的判斷,不像是少年無名之輩的手筆。龍境心中有了決斷。“在下是招搖山莊大弟子龍境,代我師弟,向閣下賠罪。”他越眾而出,甚為鄭重地朝聞衡行了一禮,不躲不閃,朗聲道:“是我們偏聽在前,無禮在後,多有冒犯,還望閣下海涵。”這番話說得很客氣,禮數周全,而且沒有遮掩,認錯認得利落幹脆,全場恐怕找不出第二個這麽誠懇的道歉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聞衡本來也不想跟他們抬杠,爽快道:“好說。”他將懸在崖邊的人提過來,像拎一隻野雞一樣,輕鬆地將偌大一個活人擲向先前那名出劍偷襲的弟子,道:“你們帶上來的人,完璧歸趙,不必謝我。”自然不會有人接他,眾弟子像躲髒東西一樣齊齊退後,那人早嚇得全身癱軟,撲倒在眾人腳下塵土裏。龍境還想再說什麽,聞衡已像不認識他們一樣轉身走開,低聲對聶影道:“我們走。”此時龍境的注意力才被拉到聶影身上,要不是聞衡過去,他都沒把這個沉默不語的高個男人算作聞衡的同伴。他也和聞衡一樣戴著鬥笠,腰間別一把單刀,看不清容貌,是寬肩窄腰的健壯體格。龍境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總覺得那高個男子有點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來是誰。“海波,他旁邊那個人長什麽模樣?武功如何?”惹了大麻煩的小師弟蘇海波覷著他的臉色,膽戰心驚地說:“大師兄,我也不知道。他一直躲在別人背後,沒動手。”龍境喃喃自語道:“是嗎?”一個會武功的人,會躲在同伴後麵,任憑他被一群名門弟子圍攻指責,卻不站出來與他並肩而戰嗎?是他太相信同伴的武功,還是……不敢以真麵目示人呢?“龍境。”招搖山莊前輩喚回了他的神思,提醒道:“時候不早,我們該入場了,切勿耽誤正事。”龍境聽不出情緒地“嗯”了一聲,瞥向蘇海波等人時,神色卻陡轉嚴厲:“你們幾個即刻下山,論劍大會不必參加了,等回到明州之後,每人麵壁思過一個月。”蘇海波是少年弟子中的翹楚,對論劍大會期待已久,今日上峰來便存著大展拳腳的心思,萬萬沒想到龍境一句話就將他打回原型,當下急得紅了眼:“師兄!”龍境自上而下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有什麽話,留著回去跟師父交代。”蘇海波懇求地看向其他長輩,有人見他可憐,便開口求情道:“境兒,海波也是一片好心……”龍境搖了搖頭,不讚同道:“師叔,不可輕縱。”招搖山莊的弟子,個個都是嚴格教養出來的君子懿範,風度涵養極佳,很少有疾言厲色的時候。龍境是招搖山莊的大弟子,有約束其他弟子的職責,師叔們也得給他三分薄麵。此刻他雖沒有明顯動怒,但這句話一說出來,那位前輩立刻朝蘇海波使了個眼色,道:“聽你們大師兄的。”蘇海波再不情願,也得忍著,老老實實地告罪離去。聞衡和聶影混入承露台下的人群中,找了塊偏僻安靜的地方坐下,見前後左右都沒人注意他們,才鬆懈下來。聶影將鞭子纏回腰間,咬著牙道:“剛才多虧了兄弟,沒想到那王八崽子竟然敢反咬一口。招搖山莊那群偽君子委實可恨!”聞衡避世已久,對武林中很多事情都不甚清楚,好奇道:“大哥同招搖山莊有什麽舊怨,至於這樣避而不見?”聶影悵然道:“一言難盡,說來話長啊。”聞衡好奇心大起,攛掇道:“反正大會尚未開始,閑著也是閑著,你且娓娓道來。”“我們還雁門你知道吧,原本是行伍起家,又紮根在拓州這種苦寒之地,門中的弟子從小會拿筷子就會提刀,八九歲就騎馬跟著大人進山打獵,個個粗獷豪爽,跟招搖山莊那幫書呆子一點都不一樣。”聶影思及往事,慢慢地歎了口氣,“你大哥自然也是這麽長大的,從不覺得哪裏不對。“直到有一年,還雁門有一樁喜事,邀請各派到拓州觀禮。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招搖山莊的弟子。你別看龍境現在那個狗樣,他小時候白白淨淨,還挺像個人的。”聞衡茫然問道:“龍境是誰?”“就是剛才給你道歉的那個人,招搖山莊大師兄。”聶影說,“我那時候很喜歡他,帶他去草原上跑馬打獵,教他拉弓射箭,是真把他當兄弟。誰知道後來……唉。”聞衡見他形容悲戚,還以為二人後來反目,有了什麽刻骨深仇,小心翼翼地問:“後來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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