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如此盛會,或許薛慈會親自前往。他讓薛青瀾平白等了四年,也不知他還記不記得這個便宜師兄,須得盡早見麵,解釋清楚。聞衡打定主意,便摸出那一塊碎銀,坦誠道:“我的確要去拓州,但身無分文,隻有這一粒銀子,勸兄台還是想清楚。”那男人聞言又是大笑,道:“兄台是個爽快人,你我投緣,論這些就俗了。你若信得過我,這一路上必然不會讓兄弟受苦。”聞衡將那一粒銀子交到他手中,鄭重道:“如此甚好,這就是我的入夥費了,大哥莫要嫌少。”那男人笑著搖頭,卻沒跟他推拒,將那小粒銀子仔細收好。兩人互通姓名,聞衡仍舊用“嶽持”的名字,又粗略敘過來曆。說來可巧,那人名叫聶影,是連州還雁門的弟子。聞衡聽到聶姓,心中一動,問道:“聶兄可認得一個‘聶竺’的人?”聶影:“哪個竹?竹子的竹,還是燭台的燭?”“天竺佛國的竺。”“不認得。”聶影搖頭,“此人也是連州人氏?”聞衡歎道:“我就知道這個名字,多半也是假的,其他一概不知。”他不便與聶影細說,當下不再追問,隨口編個瞎話岔了過去。還雁門地處北疆,與朝廷軍隊一向關係密切,慶王聞克楨與王妃柳氏昔年曾在北地軍中戍守,同還雁門打過幾次交道,對這一派印象頗佳。有這層關係在,聞衡看聶影從五分順眼變成了八分。而且聶影生性豪爽朗闊,相處起來十分自在,聞衡雖待人淡泊如水,喜怒不形於色,卻也與他相交甚篤。從九曲到拓州這數日路程中,兩人或論江湖事,或切磋武藝,一路行來,倒也瀟灑快活。臨近司幽山,江湖豪俠越來越多,周圍客棧皆盡住滿,不少囊中羞澀的江湖客幹脆宿在破廟廢祠裏。聞衡聶影二人腳程不慢,到得山下,見無處可住,聶影道:“橫豎明日就是正日,現在天氣又熱,在野外睡一宿也沒事,咱們明日再早起上山。”聞衡睡了四年石洞,也不在乎多睡這一宿,當下允諾。二人便在山腳下一片樹林裏歇腳,吃些幹糧,各自挑了一棵樹上去睡覺。時值夏初,山林裏蚊蟲頗多,兩人身上雖然都配著驅蟲的藥包,仍有好些小蟲擾人。聶影皮糙肉厚,不怕這些,睡得實沉,聞衡卻難以入眠,隻好躺在樹叢間,閉眼冥想《淩霄真經》中的功夫。不知過了多久,底下忽然傳出細微的“沙沙”聲,似乎是有人走過,聞衡偏頭從枝葉縫隙看去,隻見月光映出一團長長影子,一個粗啞男聲道:“大人放心,各處都已布置妥當,隻待他們下山,便能將其一網打盡。”另一人卻不多話,隻淡淡“嗯”了一聲。那人還想說什麽,忽見同伴對他比了個“噓”的手勢,低聲道:“有人。”聞衡心內悚然一驚,隨即意識到他始終屏息靜氣,絕不可能引得對方警惕,必然是聶影睡得沉,呼吸聲不加掩飾,才叫人察覺到動靜。然而他倆現在是一根線上的螞蚱,聶影被人盯上,他也跑不了。聞衡心念電轉,已有決斷,當即從枝上翻身,故意撥動樹枝弄出細碎動靜,吸引二人注意,隨後一腳蹬上樹幹,運起輕功,飛身從二人頭頂掠過,朝林外逃去。這一下動靜不小,那兩人對視一眼,果然上當,立刻拔足追了上去。聞衡雖不熟悉地形,好在輕功過人,又有黑夜掩護,在林外兜了一大圈,迅速甩脫身後追兵。他回到林中時聶影已經驚醒,兩人換了個地方,見沒人再來,聞衡這才放下心,將剛剛偷聽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他們要一網打盡誰?”聶影皺眉道,“這話聽著像是仇家,又似乎不太對。”聞衡微微皺眉,道:“隻怕不是江湖尋仇。”“怎麽說?”“哪家門派會管本派尊長叫‘大人’?”聞衡道,“我聽這口吻,倒似官府人士。但論劍大會是武林事,怎麽會牽扯到官府身上?”聶影勸道:“咱們僅憑隻言片語在這兒猜來猜去,猜不出真相,還是等明日上山看看情況。那兩人既然守在山下,明天應該也會上山,到時多加留心,說不定能把這二人揪出來問個清楚。”聞衡想了一想,卻道:“罷了,管他要一網打盡誰,反正與你我無幹,犯不著插手多管閑事。”他不怎麽看重江湖義氣,也沒有扶危濟困的宏願,能做到的無非是恩仇必償,實在分不出多餘的心思去管別人死活。“好。”聶影毫不猶豫地點頭首肯,道,“都依兄弟的安排。”這話倒引得聞衡微詫,聶影微笑道:“方才情形危急,若不是你舍身引開賊人,愚兄現在恐怕有大/麻煩。不管你肯不肯插手相救,我知道兄弟你是個講義氣的好人,決不會因這等微末小事便心生猜疑。”聞衡久未見外人,與聶影這一路同行,心中始終藏著一分防備,此刻聽他如此說法,雖是萍水相逢,卻足堪稱知己,不由得心頭一熱,低聲歎道:“大哥是赤誠君子,小弟能與你結交,實乃三生幸事。”聶影叫他誇得有點不好意思,忙擺手道:“快別給你大哥臉上貼金了,咱們兄弟不說這見外的話,早些歇息罷,明日還有正事呢。”第42章 飛度次日一早, 天色初明之時,就有許多人陸續上山。聞衡與聶影在林中山溪中洗漱完畢,又吃了些幹糧果腹, 才戴好鬥笠, 動身往司幽山上行去。褚家劍派在拓州經營了數百年, 勢力龐大。整座司幽山足有越影山兩個大,全被褚家劍派占據,數千英雄豪傑前來赴會,散在山中, 竟也顯得稀稀落落,足見其地廣闊。山路迢迢, 每隔幾步, 便有褚家劍派弟子在路邊派發茶水,接引來賓。聞衡他們來的巧,正趕上博山派一行上山, 二人遂跟在眾人後頭,由褚家弟子引領上山。司幽山風景靈秀,既有奇崛險峰,亦有湍流飛瀑,景色與越影山和幽穀又有不同。聞衡看了一會兒風景, 忽然想起一事, 悄悄問聶影:“大哥,博山派不是一向以刀法見長,怎麽也帶這麽多人來論劍大會湊熱鬧?”聶影早知他這兄弟幽居深穀多年,對武林事所知不多,耐心跟他解釋道:“論劍大會人人都可以上台,爭奪天下第一劍客的名頭。博山派中不乏有用劍的好手, 上去比試贏了是白賺,輸了也不虧。再則論劍大會由褚家劍派一力操持,廣邀天下英豪,以顯示他們在武林中的名望地位,此事說穿了無非是互相吹捧,麵子上的工夫,但是為了兩派和氣,博山派也得前來赴會。”聞衡瞥了他一眼,心說聶影看著是個瀟灑落拓的江湖客,沒想到心思還挺細,懂得不少。他點頭附和道:“褚家劍派野心不小,將論劍大會的權柄牢牢攥在手中,將來一呼百應,說不得這論劍大會就變成武林大會了。”聶影眼底閃過一絲異色,隨即笑道:“他自論劍論刀,大人物的事咱們也管不了,隨他去吧。”聞衡隻微笑不言,隨著眾人一道前行。走了大約一盞茶的工夫,眼前出現一道極深的裂隙,寬逾數丈,底下是溪澗亂石,兩岸沒有橋梁,僅以鐵索相連。夏日炎炎,從澗底吹上來的風竟帶著森冷寒意,猶如利刃刮過肌膚,令人毛骨悚然。許多人被困阻在這邊,不敢輕易去走那鏽跡斑斑的鐵索,正焦躁著,見褚家弟子過來,都一窩蜂地湧上來,吵嚷道:“此處怎地沒有橋梁?”“連座橋都沒有,這是什麽待客之道!”那褚家門人說話雖客氣,麵上卻有一派傲然之色,不緊不慢道:“要去敝派承露台,走這條路最快。列位英雄要是不願走鐵索,可以從西麵繞路上去,那邊是人力開鑿的山道,隻是慢些。”眾人一聽這話,立時了悟,知道這“天塹”也是論劍大會的一部分,用來淘沙取金,篩去一部分武功不佳、純粹是來湊熱鬧的三腳貓。然而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誰都不願露怯,做第一個繞路的人,可也沒人敢親自上去試試那鐵索,畢竟崖澗極深,萬一掉下去,少說也得摔個半殘。那引路的褚家弟子轉向博山派眾人,眼底帶笑,抬手道:“諸位先請。”博山派這次來的有老有少,見了這深穀,幾個少年人不禁麵露懼意。正麵麵相覷時,一個留長須的男人越眾而出,朗聲道:“既然師侄說這條路最快,那便走這條路。”說完忽然伸手,抓住一個弟子背心,運起輕功,踏著鐵索疾奔向對岸。有他開頭,博山派其餘弟子有樣學樣,輕功好的年長者帶著年輕弟子,一個接一個從鐵索上走過。一盤散沙般的江湖豪傑們見狀,也紛紛找同伴求助,實在沒有同伴的,便掏錢使銀子請人幫忙,剩下那些又窮武功又差的,隻好按那褚家門人指點,西行另尋別路上山。聞衡看夠了熱鬧,等那褚家弟子也飛身到對岸,扭頭問聶影:“大哥能過去麽?若不方便,我帶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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