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鈞派傷藥很靈驗,但他畢竟是□□凡胎,被李直擊中雖然沒受嚴重內傷,但五髒六腑都在隱隱生痛,口中的血腥氣至今仍未散去。如果這時候有人再給他來一掌,聞衡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五位長老各自交換眼神,韓南甫麵沉似水,似乎真的在思考他這提議的可行性。沒等別人說話,溫長卿先看不下去了,站出來道:“掌門,嶽師弟要真是像李直說的那樣有備而來,他根本就不會跟李直起衝突,甚至根本就不會被李直打中,否則不是一下子就露出馬腳了麽?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多得很,嶽師弟體質特殊,又不是他的錯,若因此白挨一掌,豈不是太冤了。”明河峰長老孟飛雪讚許地點了點頭。李直爭辯道:“嶽持劍法詭異,內功古怪,卻一口咬定自己沒學過武功。難保他不是修習什麽歪門邪道的功法,將自己練成這樣,才企圖偷學本派秘笈《忘物功》。掌門明鑒,這世上怎麽可能有人沒學過武功,單憑一根梅枝就能跟紫綺師妹打成平手?弟子也是心中疑慮,才出手試探。”秦陵早知聞衡身份,此刻見李直顛倒黑白、胡亂攀咬,不禁一歎。韓南甫沉吟片刻,道:“長卿說的不無道理。不過李直有錯在先,嶽持也不能自證清白,依我看,這兩人都不宜留在山上,幹脆放出去做外門弟子,以後不許再入內門。”李直如遭雷劈,當場傻了,聞衡臉色微變,心中一沉,隻覺呼吸窒悶,連喘口氣都牽扯得五髒六腑發痛。此事說白了是玉泉峰家事,別的長老縱然覺得不妥,見秦陵無話,也不好越俎代庖。韓南甫見眾人無話,遂道:“那就——”“掌門容稟,”廖長星忽然道,“弟子有異議。”他越眾而出,規規矩矩地行禮,一板一眼地道:“依照本派門規,主峰上除精剛堂外不得動武,不得私下鬥毆,不得同門相殘。嶽持師弟和紫綺師妹犯了一二條,該罰打掃海川堂一個月,禁武十日,抄寫門規十遍。李直師弟卻犯了三條,論理當逐出門派,永不再用。”“但是門規裏沒寫不得體質特殊,更沒寫不得天賦過人,嶽持師弟沒有犯戒,亦無需自證清白。”他說,“一個罰輕了,一個罰重了,有失公允,還請掌門三思。”韓南甫:“……”廖長星這人有時真不知該讓人說他是耿直,還是死腦筋。他就差拿出一本門規對著韓南甫大聲朗讀了,隻要韓南甫回一句嘴,一口“罔顧門規”的大黑鍋馬上就能嚴絲合縫地落在他腦袋上——天下有這麽欺負掌門的弟子嗎?流霞峰長老謝清都聽到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朝秦陵揶揄道:“我早說長星這孩子老成持重,省了你多少事。”孟飛雪道:“紫綺這性子確實得改一改,虧得嶽持懂事,不拿真刀真槍跟她比劃,否則不小心傷了碰了,找誰說理去?”韓南甫輕咳一聲,經孟飛雪提醒,才想起這裏頭還有他寶貝女兒的事,立刻順水推舟、順坡下驢,順著孟飛雪的話道:“不錯,還是長星思慮周全,就依他說的辦,諸位以為如何?”秦陵對廖長星的提議還算滿意,點了點頭,諸位長老見他表態,自然不會插手多管別峰的閑事,於是塵埃落定,李直第二天便收拾包袱離開了越影山,聞衡則被他鐵麵無私的二師兄打發去海川堂,勤勤懇懇地擦了一個月的地。韓紫綺與他不打不相識,每天追著他請教劍法,碰的釘子越來越硬,最後隻好偃旗息鼓,滅了那點旖旎之思,單方麵地試圖與他成為好兄弟。聞衡到現在也沒弄清楚他為什麽能把李直彈飛,通過為數不多幾次經驗來看,他體內確實有一股真氣,四散在身體各處,聞衡自己不能馭使它,但如果有外力相激,真氣便會自發聚積與之抗衡。簡單來說,就是他有個護體金剛罩,但不會用,隻能站著等別人打,也不能保證不被打死,反正是聊勝於無。他想要自保,就隻有依靠手中長劍。所以這三年來聞衡是玉泉峰上最勤奮的弟子,每天隻睡兩個時辰,練起劍來沒日沒夜,卷刃的劍堆滿了後山的一個深坑。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他有點瘋,但經年累月旁觀下來,發現聞衡瘋得細水長流,其實是一種超乎常人的堅韌不拔。勤奮能不能感動上天不好說,但玉泉峰上下確實被他打動了,哪怕明知聞衡能像他們一樣習武練功的希望微乎其微,他的師父和師兄還是不肯放過每一個機會。思及此處,聞衡臉色軟和下來,點頭應承下來,道:“我明白。”“還有,”廖長星說,“轉過年去,你在玉泉峰上學藝滿三年,明年開春要與其他幾峰弟子一道考核比試。越影山的規矩你是知道的,若比不過別人,就隻能降成外門弟子。往後……唉,我不說了,你自己想吧。”聞衡被他這一歎生生給歎笑了,忍不住眼角一彎,說:“是,師兄師父如此舍不得我,我一定發奮苦練,爭取留在玉泉峰上盡孝。”廖長星威脅地點了點他,道:“你最好是。”一月時光轉眼即逝,十一月初四這天,聞衡在後山練劍,至晚方歸,還沒走到自己獨居的小院,就聽見前麵客院方向傳來大呼小叫的吵嚷,似乎還夾雜著女子的哭聲,那動靜簡直熱鬧非凡,讓他想裝聾都困難。想起廖長星前些日子的囑咐,聞衡腳步不情不願地轉了個彎,繃著一張臉,打算在客院門口探個頭就回來。客院是按照越影山常見製式建造,門頭上掛著匾額,上書“竹密水過”,院裏栽著幾叢青竹,庭前有一彎清溪,夏天倒是好景,隻可惜入冬後竹葉敗落,現下隻有光禿禿的杆子,從院牆中支棱出來,上頭還掛著半截破布,正孤伶伶地隨風飄蕩。聞衡定睛一看,發現那似乎是純鈞弟子服飾所用的布料,再走近一些,便聽見周勤的高聲怒斥:“你別欺人太甚!不過是碰了你一下,用得著如此歹毒,要別人拿命來賠你嗎?”聞衡與周勤算不上熟,但也知道他脾氣溫吞,不是愛惹事生非的人,能讓他激動失態至此,聞衡也是頭一次見。他被勾起了一點興趣,加快腳步轉過牆角,迎麵便見一群白衣的純鈞弟子堵在客院門前,周圍散落著許多箱籠,地上還有一把眼熟的長劍。一把冷冷的少年音色自人群中飄了出來,語帶寒冰,比山風還凍人:“我說過,別亂碰,她自己不聽勸,與我有什麽關係。”聞衡刻意放重腳步聲,假裝自己隻是偶然路過:“都在啊?貴客到來這麽熱鬧嗎,連劍都丟了。”眾人聞聲回頭,見是他來了,自發讓出一條狹窄通道,露出站在中心的三個人:袖子被撕破、氣得滿麵紫脹的周勤,握著右手手腕、哭成了一個胖頭娃娃的韓紫綺,以及抱臂站在門口、雖然看起來啥也沒幹,但是已經犯了眾怒的黑衣少年。他側對著聞衡,清瘦得有點過分,鴉黑長發與衣料同色,襯得膚色愈白,神情愈淡,望去像是深潭裏浮著積雪,冷冽得近於淒寒。不必多說一句話,光是這通身冷峻氣質,已足以拒人於千裏之外。聞衡一眼掃過去,恰好那少年也抬眼望來,兩人目光相接,不知怎麽雙雙一愣。刹那間風停雲住,天地靜默,聞衡仿佛被他的視線隔空定身。他失去了全部知覺,唯獨心尖上傳來一段針紮般的刺痛。第19章 藤汁“你……”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正要說話,旁邊周勤與韓紫綺像是等來了救星一般,異口同聲叫道:“嶽持師弟!”這一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視,聞衡從驚怔中驀然回神,轉頭向二人看去,餘光卻不經意瞥見那黑衣少年無端蹙起眉頭,似乎是忍著痛,抬手按住了心口。“出什麽大事了?”他收斂思緒,正色問,“還有這位是……”周勤剜了那少年一眼,悄聲道:“這人是師父那位朋友薛神醫帶來的藥童,師父和薛神醫到主峰去了,師兄們也跟著,就剩我們在這裏幫忙歸整箱籠。這小子這也不讓碰那也不讓碰,這也罷了,最可氣的是方才紫綺師姐路過,不慎碰到箱子上的銅鎖,誰知那鎖上抹了毒/藥,竟然中毒了!我們本非故意,他卻不肯給解藥,這才吵嚷起來。”他雖然壓低了聲音,但這群人誰沒練過武功,個個耳聰目明,都知道他是借機指責那黑衣少年,對方卻恍若未聞,依舊冷若冰霜,不置一詞。聞衡奇道:“中毒了?什麽毒?我看一眼。”韓紫綺哭得哽咽難言,卻死拉著衣袖不放,不肯示人。她是個極好強又要麵子的姑娘,寧可中個劇毒暈倒,也不想當眾出醜,聞衡卻不懂女兒家這些心思,見她執拗,微微沉下臉來:“怎麽,諱疾忌醫?”論輩分聞衡最小,但他自打少年時就沉穩過頭,又經曆過大風大浪,心境成熟,久而久之,養成一身穩如泰山的氣度,再加上他本是天潢貴胄出身,平時冷冰冰地不顯,但偶爾會流露出一點說一不二的專斷作風,同年弟子們對他頗有幾分敬畏,韓紫綺雖跟他走得近,也未能幸免。因此當他聲氣一沉,韓紫綺立馬慫了,連哭聲都弱了幾分,怯怯道:“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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