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安門大街外是成王府邸。成王是當今陛下的第四子,生母早逝,自小養在太後膝下,太後疼愛孫兒,沒有讓他出京,而隻是在京城尋了一塊地方建了王府。薑善出身宮中,是成王府的管家之一,常在西院和王妃所在的正院活動,管著織造和廚房。清竹軒是西院一個偏僻的院子,裏頭住著的是成王世子的男寵。聽聞世子為了抬這個男寵入府,見惡於成王,被成王遣送出京。成王更是下令那個男寵不得離開清竹軒一步。“如此說來,清竹軒果真不是什麽好去處。”薑善道。福康給薑善打扇子,“劉媽媽家的那個姑娘我認得,平日裏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一心往主子身邊湊,怎會願意留在清竹軒呢。”薑善問道:“世子不都出京了,她還往哪湊?”“世子不在京城,那不還有二公子,二公子瞧不上她,還有四公子。想往上爬還不多的是路?”薑善若有所思,問道:“照你說,換誰替那姑娘。”“瞧師父這話說的,”福康道:“她不願意,別人就願意了?”“嘖。”薑善皺眉,看向福泰,福泰隻一心一意盯著桌上的冰盤。薑善隻覺這兩個都是指望不上的,便把冰盤一推,叫他們兩個分了。“對了,三秋呢?別忘了給他也分一分。”剛說著,三秋就從外麵進來了,低著頭給薑善行了個禮,聲音諾諾。他左邊臉頰有一塊很顯眼的紅色胎記,瞧著有些駭人,因此始終低著頭。福康看著三秋,忽然計上心來,道:“我看,不如換三秋去清竹軒。三秋不喜見人,清竹軒也是個清淨地方。再者有您照應,吃穿用度也是短不了的。”因為臉上的胎記,三秋吃了不少苦頭。主子跟前不能去,下人們都欺負他,把個好好的孩子欺負的不敢見生人,整日裏待在薑善的小院子裏。薑善沉吟片刻,道:“是個法子。若是清竹軒的那位不好相與,我再將你調出來便是。”三秋道:“我聽師父的。”幾人商議定,薑善下午便帶著三秋過來了。清竹軒是個極幽靜雅致的院子,院中種著大片的翠竹,中間用青石板鵝卵石鋪出一層路,走在其中,盛夏六月也不覺燥熱。路那頭是三間廂房,廊下都掛著草簾子,因著無人收拾顯得有些蕭索。走到門前,薑善朗聲道:“奴才管事薑善,特來拜見。”一連喊了兩三遍,都沒個人應聲。薑善幾個麵麵相覷,大著膽子,推開了門。一進屋便聞到了一股十分濃重的血腥氣,薑善急急走進內室,隻見床榻之上臥躺著一個人,一身中衣滿是血汙,那人麵色慘白如紙,不曉得是生是死。福泰膽子大些,上前摸了摸鼻息,道:“還活著。”薑善鬆了一口氣,叫福康去找大夫,叮囑他悄悄的,避著人。又叫福泰把院門關上,自己帶著三秋尋了熱水巾帕。薑善小心的脫下那人的中衣,因與血肉粘連,幾乎全都撕扯下來。床上那人起先還悶哼兩聲,到後來就沒了知覺。再看後背,幾乎沒一塊好地方。幾人麵有不忍,尤其是薑善,給他脫下一層衣裳自己倒出了一身的汗。他站起來,叫三秋給他清理傷口。不多時福康帶著大夫回來了,大夫是個上年紀的老大夫,診斷之後道:“瞧這傷勢,想來有些日子了。旁的都可從長計議,隻是那腐肉,需得全都刮掉,實在是等不得了。”福康湊到薑善身邊,“師父,咱們同他無親無故的,救了他,也不知是禍是福,這渾水,不淌的好啊。”薑善猶豫片刻,道:“人在西院,若是死了,怎能不管咱們的事?大夫,這便開始吧。”大夫點頭。約摸一個時辰,腐肉才全部清除,撒上金瘡藥重新包紮好。大夫顫顫巍巍走出來對薑善道:“現下他在高燒,得有人照料。再者,我瞧他傷勢嚴重,老夫除了開兩貼退燒藥,別的也無能為力了。”薑善看了看裏間的人,拉著大夫走了兩步,問道:“依您所見,他身上的傷,是什麽造成的?”大夫猶豫再三,悄聲道:“不是在東邊,就是在北邊。”東邊是東廠,北邊是北鎮撫司,而北鎮撫司下轄詔獄。薑善拿出荷包,將裏頭的銀子都倒出來塞給大夫,“有勞大夫了,今日之事還請不要對旁人說。”“老夫明白。”福康送了大夫出去,裏間的人麵色潮紅,是起了高燒的模樣。薑善吩咐三秋先在這裏照料,晚些時候他再過來。在清竹軒耽擱了一個多時辰,薑善一直忙到晚間掌燈。他拎著食盒往清竹軒走,三秋在廊下點了爐子熬藥,見薑善過來,忙起身行禮。薑善走上去,問道:“我帶了點吃的,你吃飯了沒有?”三秋搖頭,薑善道:“吃些吧。”兩個人都在廊下站著,窗戶看著,可以直接看見內室的人。“他醒了麽?”薑善問道。“沒有。”三秋道:“灌了兩碗藥,喝了一碗灑了一碗,似乎還燒著。”“能喝藥?”“能。”三秋道:“喝得下去。”“那就是想活著。”薑善看著裏間的人,道:“你去歇著吧,這會兒我看著他。”三秋去歇著了,薑善端著藥和白粥走進裏屋。外間沒有點燈,隻有裏間點起了幾根蠟燭。就著這些微的光亮,薑善仔細打量床上的人。那人年紀最多不過弱冠,身量修長,長眉入鬢,唇暈丹圖,生的俊美非凡。薑善見過的美人不知幾許,還沒有能比得上眼前這個的。這樣的人,能是麵首男寵之流的人物?即使是麵首男寵,哪家的麵首男寵能是東廠詔獄走了一遭的。薑善心裏盤算不定。走到近前,薑善端起白粥,拿小勺子慢慢喂給他。那人似乎還是有些知覺的,吞咽的很慢,但是也都吃進去了。喂了白粥,又接著喂藥。興許這藥是有用的,薑善覺得這人身上沒有早先那麽燙了。薑善端著藥,勺子喂到他嘴邊,忽然伸出一隻手一把拿住薑善的手,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他整個腕骨掰折了。薑善嚇了一跳,碗砸在了地上,藥汁子濺出來汙了一片。床上那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他神誌似乎沒有很清醒,一雙眼中,滿是恨意,像是被逼至絕境的狼,一口咬住敵人的脖頸,不把血喝幹都決不罷休。薑善慌的不行,好在那人隻醒了片刻,沒過一會兒又暈了過去。薑善掰開他始終沒有放開的手,仔細一看,手腕已經青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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