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當場發落了伯爵府的公子,朝著虞清走過去,伸手扶起他,麵色緩和下來,誇讚道:“風采依舊。”虞清麵上一熱,道了聲多謝,再沒有說別的話。這場馬球比賽因為孟元的到來提前結束,孟元邀請虞清去滿月樓吃午飯,虞清不好拒絕,隻得去了。之後兩人漸漸熟絡起來,孟元文韜武略樣樣不凡,並且很通詩書,常常能和虞清聊到一塊兒去。他們會在一起下棋、品茶、講詩、喝酒,有時候還會去馬場賽馬,孟元似乎把他當成了知己好友,從來隻談生活,不聊政事。孟元比虞清年長很多,他用自己的閱曆潛移默化征服著虞清。虞清的生活因為孟元豐富起來,和孟元一起在馬場賽馬的時候,他幾乎忘記了自己如今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孟元亦從不對他另眼相看,他總是要虞清直麵現實,不要先被自己打倒。漸漸的,虞清找回了一些自信,臉上的笑容也多起來。孟元是在第二年的元宵燈會上對虞清表明心意的,他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中秋時那隻南瓜燈籠,上麵的詩句已經有些褪色,虞清看著它,半晌說不出話,孟元深情說:“我知道你骨子裏的驕傲,所以即便早就對你有情,也不敢輕易表露,相處這麽久,你多少總能看清我的品性,我想娶你回去,做我的王妃,絕不委屈你半分。”虞清垂著頭,不知所措,良久,他問,“你年紀不算小,我不信你沒有王妃。”孟元道:“我不想瞞你,齊王府中確實有些人,我曾經也有一位正妃,但這些人全都是父皇賜給我的,我不能抗旨。王妃前些年病逝,我便想著一定要娶一個自己真心愛慕的人,遇到你之前,我以為這輩子注定不能實現這個願望了,大概是上天聽到了我的心聲,所以才讓我遇見了你。”虞清再怎麽驕矜,到底隻有十六歲,而且從小跟著虞將軍在軍營長大,生長環境單純,從未經曆過風花雪月,和孟元親近來往的這些日子,心裏早已對孟元另眼相看,他覺得他和那些紈絝的世家公子都不一樣。如今孟元來勢洶洶的直抒心意,虞清如何抵擋的住,他心裏冒出些歡喜,但是並沒有當即答應,說這種大事還是要回去問問父母的意思。虞將軍第一個反對,他前所未有的對虞清板起臉來,說:“你即便喜歡男人,也斷不可和皇家沾上聯係,不管是齊王殿下還是誰,都不行,我倒寧願你在家裏待一輩子。”虞清一時情急,反駁道:“為何不行,我與他接觸過這麽久,他文武雙全,品性也好,最主要和我誌趣相投,此前您和母親分明說過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的。”虞將軍把臉一橫,“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虞夫人怕他們爺倆吵起來,趕緊拉著虞清回了屋子,關上門來,虞夫人細細問了虞清,虞清便說他已經想好要和齊王在一起,虞夫人仍不死心問道:“當真不能娶一位姑娘家嗎?”虞清搖頭,“您和父親不同意,是不是還是想讓我和女子成親?我知道我這樣是大不孝,不能給虞家留後,可是我也沒辦法,我若是尊了您的心意,娶個姑娘回來守活寡,那才真是十惡不赦。”“說什麽傻話,你幸福才最重要,我自然不會做委屈人家姑娘家的缺德事,哎,我再和你父親好好說說,你別和他爭執。”虞將軍一直沒有鬆口,虞清也不好和他正麵爭論,此事便暫時擱置了下來,後來,齊王帶著好幾輛馬車的聘禮親自登門求親,將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幾乎整條街的人都知道虞家的公子要嫁進齊王府了。虞將軍被逼無奈,又見虞清心意已決,沒有辦法,隻能認了,這門婚事就這樣定下來了。虞清過完十七歲生辰,挑了個良辰吉日,兩人舉行了簡單的婚禮,虞清一襲紅衣,坐在火紅的轎子中,從齊王府的正門被抬了進去,從此成為齊王府的王妃。剛開始成婚的日子,自然是幸福溫馨的,孟元每日下朝後都會第一時間到虞清的院子陪他用膳,兩人和從前一樣,對弈品茶,對月談詩。這樣的日子沒過到一個月,孟元便開始去了側妃和侍妾的院子,虞清心裏惱怒,孟元哄他說,那些都是父皇賞賜的人,不能太過冷落,還說無論他在誰的院子,心裏隻有虞清一人,他作為王妃,要有氣度。虞清無法反駁,隻能忍下,漸漸地,孟元也不大來後院了,他似乎政務繁忙,很多時間都歇在書房。而虞家也因為這樁姻親,和齊王府緊密聯係在一起。虞清對孟元的政事不感興趣,他不想整日悶在後院裏,便說要帶著小廝出去轉轉,孟元卻製止了他,丟給他一堆賬本,道:“這些年府裏沒有正妃,庶務都是側妃馮氏和蔣氏帶著管理,管的一塌糊塗,如今你來了,要好好整頓一下。”虞清拿著那些賬本和對牌,無從下手,“這些東西我從未學過,根本不會,既然她們管了這麽多年,以後就讓她們繼續管著就是,何必拿來煩我。”孟元道:“她們二人可都是有兒子的,一直互相看不順眼,都覬覦著王妃的位置,如今你若是還不將權柄收回,到時候可有的她們欺負你的。”虞清將信將疑,接過那些賬本開始從頭學起,之後被府中庶務纏身,自然而然就沒時間出府了。孟元不在的時候,後院的一些女人總是時不時來找虞清的不痛快,不是拈酸吃醋,就是話裏有話,虞清一個大男人,從沒經曆過後宅的生活,哪兒能忍這種氣,每每跟孟元抱怨。起初孟元還象征性安撫他幾句,時間久了,孟元也開始不耐煩起來,他皺著眉對虞清說:“我每日在朝堂累的心力交瘁,就想著回府後能得片刻安寧,你作為我的王妃,管理後院是你的職責,何必跟她們一般見識,我不想再聽到你們這些瑣碎的事。”虞清一口濁氣憋在心中,但看著孟元累極了的樣子,不忍發作,暗自忍下,之後無論馮氏和蔣氏如何鬧,他都不再和孟元提一字半語。後來有一回,一個姓王的侍妾,仗著有馮懷曼撐腰,在早上請安時對著虞清一陣酸言冷語,徹底把虞清惹毛了,將這麽久以來忍下的氣全發作在了她身上,罰她在院中跪四個時辰,以儆效尤。不料王氏居然有孕在身,四個時辰跪下來,回去就小產了。虞清嚇了一跳,預備等孟元回來和他好好解釋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是孟元卻沒給他機會,當著所有妃妾的麵將虞清狠狠責罵了一頓,說他任性善妒,毫無當家主母的氣度,虞清和他大吵一架,不歡而散。之後兩人的關係徹底冷了下來,孟元再沒來過虞清的院子,虞清好幾次想要提和離,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始終還惦記著孟元曾經的溫柔。況且,如今孟元在朝中的勢力已經不能同日而語,有了虞家這個強有力的後盾,孟元一改從前不得勢的狀況,支持者肉眼可見的多了起來。虞清的這門親事,從此不單單隻關係到他一人,在齊王府四年,虞清和孟元從最初的兩情相悅到相敬如賓,短暫的濃情蜜意之後便是長久的冷淡,虞清才開始覺得他當初執意嫁給孟元或許真的是個錯誤的決定。皇上病重之際,幾位皇子的奪嫡爭鬥空前激烈起來,最終,齊王孟元在虞將軍和蔣太師的支持下,打敗瑞王,成功登基為帝。虞清作為齊王的正妃,順理成章被冊封為皇後,登基大典上,虞清陪著孟元站在太極殿,隔著長階看著下麵黑壓壓跪成一片的王公大臣,忽覺有種淒涼的孤獨感浮上心頭,虞清轉過頭去看戴著九珠通天冠的孟元,仿佛看一個陌生人。他知道,從今往後他的一生便被永遠困在這座華麗的宮殿了。原本虞清以為餘生已經看到頭,沒想到,命運卻總是和他作對。孟元登基不到一年時間,羌族來犯,彼時國庫空虛,連出征的糧草都湊不齊,虞家軍在邊境苦苦支撐,可是沒有糧草,再勇猛的軍隊也支撐不了多久,朝中大臣提議派使臣前去議和。最後不知他們怎麽商議的,竟然選了當朝皇後虞清,孟元說:“你才學出眾,一直被拘著,得不到施展,身為皇後,為大梁分憂是你的職責。”又是職責,孟元用這兩個字困住了虞清這麽多年,虞清卻無法和他爭論,況且他也實在是想出去走走,去了邊境,說不定還能和父親見上一麵。所以他答應了孟元,帶著幾個隨從,千裏迢迢出使羌族,一路的艱難險阻不必贅述,總之最後完美的完成了出使任務,羌族也同意退兵。然而等虞清回京,蔣太師連同永安侯聯手上奏,說虞將軍率領虞家軍通敵賣國,意圖謀反,擬了足足四十二條罪狀。虞清震驚之餘隻覺得可笑,他去找孟元,希望孟元能夠徹查汙蔑他父親的人,誰知孟元根本不理,還道:“四十二條罪狀,條條證據確鑿,你還讓朕徹查!豈不知你出使羌族一事也是為了替你父親互通消息!”虞清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直直看向孟元,眼中騰升出強忍著的怒火和難以置信,“出使羌族不是你的意思嗎,如今竟然給我按上這樣一個罪名!這些年我父親盡心盡力輔佐你,助你登基,何等的忠心!你憑著幾封書信,一張不知真假的邊防圖,就要給我父親定這麽大的罪,孟元,你還有良心嗎?”“放肆!”孟元伸手打了虞清一個耳光,“虞從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朕早有耳聞,他仗著你的身份,在京中明目張膽的結黨,根本不把朕放在眼中,虞家軍更是隻知虞候,不知天子,你不要仗著朕對你的恩寵就忤逆犯上!”虞清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的措手不及,牙齒不小心磕破了下唇,他氣得渾身發抖,顧不得嘴角溢出的鮮血,指著孟元,氣極反笑,“對我的恩寵?你說這話自己不會臉紅嗎,這些年我怎麽過來的你心裏恐怕比誰都清楚,你在我身上用的心思還比不過後宮一個小小的貴人,我算什麽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