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言一時看呆了,既沒聽到虞清說的話,也沒看到他遞過來的茶水。虞清抬眉,疑惑叫道:“殿下?”孟言才如夢初醒,忙伸手去接虞清手中的茶,慌亂間沒有接住,失手將茶杯摔在了地上,濺起的茶水灑落在孟言的衣擺上,孟言胡亂拍了拍,忙問,“你剛才說什麽?”虞清皺眉,“殿下在想什麽,這麽出神。”“想……一個美人。”不知為何,孟言竟大著膽子說出了這句話。虞清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怔愣片刻,驚訝看向孟言,“殿下遇到心儀的女子了?”“不算吧。”孟言有些後悔自己的失言,抓抓頭發,“我逗你呢。”虞清無語瞪他一眼,表情不再像從前聽到孟言說渾話時候的惱怒,反而有些無奈,他道:“明年或許皇上就會讓殿下出宮開府了,到時候肯定會給你賜婚,若殿下有心儀之人,還是要早做打算,不過倘若對方出身太低,皇上想必不會答應。”孟言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擺擺手,“此事先按下不提,談談如今的情勢吧,我猜朝堂上大概會有所變化了,之後我怎麽打算比較好?”“靜觀其變。”虞清道。“靜觀其變?”“對。”虞清給自己倒一杯茶,飲下一口,又道,“太子殿下風頭正盛,三殿下也不甘示弱,你才剛剛嶄露頭角,不可操之過急,像從前一樣藏拙即可,但是也不能顯得太過愚笨,若有朝臣來向你示好,無論官職大小,一律誠心對待,過後再權衡利弊,擇出合適的人,進一步交往。”孟言聽他說的頗有道理,略點頭,卻問道:“既然太子風頭正盛,何不想個法子打壓一下?”虞清將杯子不輕不重擱在桌上,仰頭輕揚唇角,“不急,風光太盛容易得意忘形,到時候他露了痕跡,三殿下自會出手,你現在著急做的任何動作,不過是替三殿下清除障礙罷了,吃力不討好,現在你隻需坐山觀虎鬥,豈不輕鬆。”孟言聽後眯著眼睛看虞清,眼神赤裸裸的,看的虞清渾身不自在,他蹙眉沉聲道:“你看著我做什麽!”孟言讚道:“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說的就是你這樣的小狐狸吧。”虞清對“小狐狸”這個詞非常鄙夷,明明想說老狐狸,卻怕得罪他,偏給他慣上一個“小”字,也不知道誰比較小,他丟給孟言一個嫌棄的眼神,起身去整理床鋪,不願再和他麵對麵坐著,背對著孟言,虞清說:“殿下目前好好在皇上和蓉嬪麵前做個孝順兒子就好,不過我這裏另有一件事,想要麻煩殿下幫忙。”虞清從未請求過孟言,這是頭一回,孟言難免好奇,站起身跟過去,“什麽麻煩不麻煩的,有事隻管說。”“我今天這頓鞭刑挨得不輕,不能就這樣算了,還請殿下費心,尋個由頭治治陳氏。”虞清冷道。孟言就知道以虞清睚眥必報的性子,不會吃個悶虧,他笑道:“沒問題,這事交給我了,必定替你報仇。”“那虞清先在此多謝殿下了。”虞清說著直起腰轉身,哪想孟言就緊緊跟在他身後,他一轉身恰好和孟言撞在一起,心裏一驚,忙往後退去,小腿踢到了床沿,一個不穩,跌坐在床上。孟言以為他要摔倒,下意識伸手去拉,被虞清拽的一起摔在了床上,孟言眼疾手快,用雙手撐在床麵上,於慌亂中穩住身形,才控製住沒壓到虞清身上,他閉著眼暗自舒了一口氣。隻是虞清身上的暗香似乎比剛才濃了一些,孟言睜開眼,才發現這個動作有多曖昧,他整個將虞清圈在了懷裏,和虞清四目相對,鼻尖之間隻差毫厘。孟言能清晰看到虞清的雙眼,這個距離看起來,他的眼睛像兩顆上好的黑珍珠,上麵倒映著孟言的身影,孟言看出虞清眼中的情緒,一半惱怒,還有一半不知所措。“起來。”虞清移開視線,聲音冷的像外麵的秋霜。孟言突然閃過一絲作惡的心思,他口中道著歉,站起身來,腳下卻故意一個踉蹌,重新摔了回去,這次是結結實實壓在了虞清身上,虞清被他壓地倒在床上,後背的傷口受到擠壓,火辣辣地疼起來,虞清皺眉輕哼了一聲。這一聲,勾起了孟言渾身上下所有的細胞,他覺得身下的人火熱軟綿,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思緒不由得就飄到了夢裏的那個湯池,和湯池裏彼此糾纏的美妙。虞清一把掀開孟言,坐起來,因為後背的傷口疼的咬牙,轉頭給了孟言一記眼刀。孟言嚇得一個激靈,收起旖旎心思,忙道:“是不是扯到傷口了?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的床就這樣古怪,殿下在這裏摔了兩次了。”虞清十分冷漠。孟言心虛笑笑,“我這不是……不小心嘛,你傷口怎麽樣,是不是疼的很?要不我再幫你上一次藥吧。”“不用了,殿下沒事就先回去吧,我要休息了。”“那你之後上藥怎麽辦,怎麽也沒個人在這兒伺候你。”孟言擔憂道。“我可以自己上藥,有勞殿下關心。”聽著虞清拒人千裏之外的語氣,孟言也知道再逗留下去會更惹人厭煩,隻好起身告辭。他打開門的瞬間,夜風從門口吹進來,夾雜著雨水的濕潤,隨之又被孟言全數關在門外。孟言走後,重華宮重歸寂靜,燭台上的蠟燭已快要燃燼,融化的蠟滴在燭台上,在火光中,像一粒粒晶瑩剔透的琥珀。虞清坐在床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未動,後背的傷口已經疼過了勁,虞清能隱隱聞到白藥的氣味,那是孟言一點點細心塗上去的。從十七歲嫁進齊王府為正妃,虞清就再沒有被人這樣溫柔地對待過,即便有丫鬟貼身服侍,但到底不能靠的太近,而他的夫君,當時的齊王孟元政務繁忙,根本顧不上他,婚前的山盟海誓和耳鬢廝磨似乎也隨著大婚的儀式成了過去式,齊王說,成婚後就不一樣了,他的心裏還裝著天下,不能守著他一個人。虞清信了,念著從前的情分,沒有計較,以一個男兒身尷尬地替他管著後院那些先他一步入府的側妃和侍妾。卻沒想到他的步步退讓,處處隱忍,最終竟然換來了抄家滅族的結局。孟元處置完他的父母家人,最後來到他身邊,居高臨下看著他,對他說:“我從未真的愛過你,我根本就不愛男人,你真讓我惡心。”這一幕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噩夢,整整半年,他幾乎夜夜從這句話中驚醒,然後獨自麵對冰冷的宮室,承受自己犯下的錯。半年過後,虞清收起所有的頹廢,他知道,他不能就這樣消失,那些從前渴望的風花雪月和眷眷深情,全都被他從腦海中抹去,他要變成一個和從前完全不一樣的虞清。在重華宮住了三年,從前的少年心性早被磨滅殆盡,他以為他已經做到了,可是今晚孟言給他上藥,怕他疼替他輕輕吹傷口的時候,虞清久未動過的心還是有一瞬的停滯。原來,他竟然還在渴望著虛無縹緲的溫柔。虞清攤開掌心,看著自己的雙手,是他這雙手,無形中把虞家帶進了地獄。他慢慢將手緊握成拳,久久沒有鬆開,同樣的錯誤,犯過一次就行,他斷不能再犯第二次。蠟燭燃盡最後一截燈芯,漸漸熄滅,屋子陷入黑暗,窗外傳來淋淋漓漓的雨聲,快要入冬的夜裏,已經很少能聽整夜的雨了。虞清斜躺在床上,避免觸碰到後背的傷口,閉眼聽著雨聲,卻未能入眠。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