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七八十的老頭子了,還能再把他怎麽樣不成?另外也不是多大的事,賠個禮道個歉也就是了。“你啊,你啊!”張君指著蘇岑點了點,最後無奈地垂下手來,“那你打算怎麽跟柳相交代?”蘇岑:“柳相?”蘇岑回到值房果然看見柳正坐在他的主位上,端著他的月白釉茶盞,喝著他的頂級碧螺春,一副要興師問罪的姿態。蘇岑行了禮,站起身來,靜等著這位主子發落。奈何柳也正抬頭看著他,兩人麵麵相覷了幾個彈指,柳放下茶杯道:“叫我來幹嘛?”“我叫你?”蘇岑稍稍一愣,“我何時叫過你?”“太後說你這裏有樁案子與我有關,讓我過來協助你辦案,”柳皺著眉頭抬起頭來,“怎麽?不是你說的?”蘇岑心道這楚太後當真好速度,上午剛召了他進宮,下午就把柳送來了。麵上恭恭敬敬一拱手:“確實是有樁案子太後命我告破,隻是不曾想竟然勞柳相親自過來,下官實在過意不去。”“要問什麽趕緊問,”柳一臉不耐煩,“我中書省還一大堆事呢,沒工夫跟你這兒閑耗。”“是。”蘇岑笑了笑,自己找了個偏座坐下來,“既然柳相日理萬機,那我就問一個問題柳相還記得田平之嗎?”柳臉上的血色刷的一下退的一幹二淨。“永隆二十二年春,正趕上三年一屆的會試,各地選送上來的仕子齊聚長安城中,其中有兩個人卻是最為矚目。”“一個是柳州來的田平之,其文筆以風流奔放著稱,詠山詠水,俱懷逸興壯思飛,是當時難得的浪漫派詩人。還有一個,則是柳相你!我如今就想問一句,柳相還記得當初的田平之嗎?”柳原本平靜無波的瞳孔裏激烈地顫了幾顫,最後終歸是垂下眼簾,將一應情緒掩蓋住,“你到底還是放不下這個案子。”蘇岑卻已經暗地裏將柳的表現盡收眼底,但不知到底是這位柳相道行太深,還是當真不知情,至少從表麵看上去,這臉上的驚訝神情不似作偽。如果是真的,也就是說他這些天來的明察暗訪柳都不知道,禮部那些案檔也不是柳讓去毀了的。“田平之……”柳指節僵硬地往回縮了縮,事到如今蘇岑都已經查清楚了,他也沒法再揣著明白裝糊塗,隻能道:“他學識好,文章作的也好,當時就有人傳聞,這一屆的狀元非他莫屬,隻是天有不測風雲,誰也沒想到,他會猝死在考場裏。”“他不是猝死,”蘇岑目光犀利地盯著柳,“他生前就患有哮喘,是被人在食物裏下了榛子粉蓄意害死的。而給他下毒的這個人,首先得知道他有哮喘,其次,還得有機會接觸到田平之的食物,所以他一定是田平之的身邊人。田老伯是田平之的生父,自然不可能害他,還有一個……”柳抬起一雙冷冰冰地眼神掃了蘇岑一眼,蘇岑也適時地住了嘴。柳兀自站起身來,已經有了去意,冷冷道:“你若是有證據,盡管去我府上拿人,若隻是憑空推測,我勸你還是省省功夫,與其追查這種縹緲的案子,還不如多放點精力在當下的事情上,免得被人詬病這大理寺的人一天天的吃著閑飯不作為。”這話裏威脅警告參半,蘇岑站起來神色自若地拱一拱手:“柳相教訓的是。”他現在就是苦於沒有證據,所以才不能輕舉妄動,十二年前的證據,早已經隨著時間飄散如煙,要找到談何容易。而柳顯然也是知道這一點,才會在震驚之後依然淡定,就是斷定了他拿不出證據來。柳拂袖而去,蘇岑送到門外,這才發現西南之上天色壓抑,搖搖欲墜地像要壓下半邊天來。柳剛出大理寺的大門就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正皺眉間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拿著一把圓環傘衝他走來。來到近前傘麵一抬,傘下的人衝他舒朗一笑,“還愣著幹嘛?還不快進來。”柳這才回神,從門廊下來在傘下,走出去幾步才想起來問:“你怎麽在這兒?”崔皓道:“太後方才宣我進宮,出來了才想著去你那裏看看你,不想你來了大理寺。我就知道你肯定沒帶傘,所以特地過來接你。”“玩忽職守,我平時就是這麽教你的?”柳凝眉嗬責,崔皓倒也不怕,笑著應下來,“我回去一定好好反省,等晚上告訴你反省結果。”“沒點正經,”柳嗔罵一句,又問:“太後叫你過去幹嘛了?”崔皓微微皺了皺眉,“說起來也怪,原本我還以為太後召見是有什麽要事要問,誰知道她就隻是問了我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什麽在京城做官習不習慣?諫議大夫做的還上手嗎?家母身體康健否?對了,還問起你,問你最近在忙些什麽,還會去貢院嗎,最後問我……對你那位置感不感興趣。”柳麵上沒有表現,心裏卻一點一點涼了下去,在這混亂的朝局中廝殺了多年,他終究是成了一枚棄子。微扯唇角,做了一個苦笑出來,問:“你怎麽說的?”“我說,”崔皓偏頭衝人一笑,“柳相雄才大略,國士無雙,非我等蓬蒿之輩所能比擬,我願一輩子追隨柳相,輔佐明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呆子。”柳聽過之後終是笑了,“以後要說柳相年老色衰,力有不逮,請太後另擇良臣。”崔皓眉目一橫:“誰敢說你年老色衰?”“終究有年老色衰的一日,”柳喃喃一句,頃刻後抬頭對崔皓道:“你趕緊回你的衙門吧,別被人抓住小辮子再生什麽是非。還有,今夜先不要過來了,我有些事要處理。”繞是崔皓再怎麽大條也聽出了幾分深意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大理寺的人找你麻煩了?”“我能有什麽事,”柳擺了擺手,複又小聲道:“再不濟,不也還有太後嗎?”崔皓這才心裏漸緩,轉而抬起那隻沒打傘手,柳這才看見,這手裏竟還拿著個物件。幾個果子,拿根竹簽子串著,再用江米紙一包,紅紅豔豔一串冰糖葫蘆。柳皺了皺眉,“這是要幹嘛?”“給你啊,”崔皓把冰糖葫蘆遞過去,“來的時候看見有賣,我特地給你買的。”柳一抬下巴,雙手往後一背,“我一個大男人,大街上拿串冰糖葫蘆,成何體統!”崔皓一臉委屈,“我不也是一個大男人,都舉了半天了。”柳心頭一軟,這才低下頭來認真看了看人手裏的玩意兒,瑩瑩琥珀,嬌豔欲滴,倒成了這陰雨天裏唯一一點亮色。崔皓見柳這還變扭著,傘沿往下一壓,先是自己銜了一顆,緊接著,趁著人反應不及,一口給人喂到了嘴裏。柳含著半個紅果呆立原地,待回神時唇齒間已被那股子酸酸甜甜的味兒充斥了。崔皓眼中含笑,問道:“好吃嗎?”柳一揚下巴,大步向前,“酸的。”崔皓緊隨其上,“我怎麽吃著是甜的呢?要不我們再吃一顆?”第184章 辭官第二日的大朝會上,蘇岑見識了一場混戰。事情起因是還是當初徐州的洪災。一場天災讓原本靠鹽賦剛充盈起來的國庫又付之一空,眾人心痛之餘也不禁痛定思痛,其中以柳為首的幾個官員便提出了在各州縣間建立義倉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