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拱手笑道:“陛下聖明。”“好吧,”小天子怏怏地垂下頭,“其實是柳相一直讓朕立輔政大臣,可是朕當時覺得一時新鮮就沒放權,後來再想放就拉不下麵子了。”蘇岑輕聲笑了笑,隻聽李釋道:“這些人是你的臣子,你每個月給他們發俸祿不是讓他們遊手好閑無所事事的,更不是養虎為患,讓他們有朝一日騎到你頭上來。如何用人,如何恩威並施、上下一效,如何讓他們心甘情願為你辦事而不存二心,這都是你要學的的東西。你這樣把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卻讓他們在家裏把酒賞月,還讓他們抓著把柄拿捏你,就是為君者的表率了?”小天子扁扁嘴,頓時一腔委屈,自己勞心勞力這一個多月隻為了保住皇叔的攝政王位,結果人回來一句表揚都沒有,先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批評,雖說說的不假,但也確實傷自尊,更何況還是當著蘇岑的麵。蘇岑看著小天子一副有苦無從訴說的樣子,心裏不由好笑,李釋對待旁人向來都是一字千金,這教訓人的本事隻怕是都用在小天子身上了。他知道李釋對小天子寄予厚望,然而這麽小的孩子還不懂這些用心良苦,難免有些揠苗助長了。隻能稍事安慰:“陛下第一次親政,卻能秉持本心明察秋毫,不被人利用,已經做的很好的。王爺也是心疼陛下這麽些天日理萬機的辛苦,並非是真的生氣了。”小天子轉頭怯生生地看著李釋,見人總算點了點頭,這才心情稍稍開朗起來。蘇岑詳細秉明了徐州之行發生的事,聽的小天子眼睛都不帶眨的,聽到徐州水災竟然是人禍而非天災,不由感歎:“天災無情,人心卻更為險惡,暗門置數萬百姓的性命於不顧,實在是罪大惡極。”“還有那個宋凡,竟然是暗門的人,宋毅竟然還幫著他就藏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其心可誅。”小天子皺了皺眉,“可是宋家畢竟有丹書鐵券,難不成就放任他們不管了?”“丹書鐵券不宥謀逆之罪,”李釋坐著道,“他勾結暗門,已經超出了丹書鐵券的庇佑範圍,誰也保不了他。”蘇岑心中稍安,如此總算能還陸家莊一個交代,還陳老一個交代。說起陳老,小天子不由心中戚然,他尚未出世之前陳光祿便已經蜇守孤村,遂不曾見過蘇岑口中這位大周刑律第一人,但從蘇岑的字裏行間不難聽出對這位前輩的崇拜敬仰之情,在聽說了陳老事跡之後更是唏噓不已,遂道等到開朝之後再對陳老另加追諡。“斯者已逝,生者如斯,”李釋看著蘇岑道,“陳老最後能遇到你,也算走的安心。”“我何德何能。”蘇岑微微低頭,想起之前的陳老讓他背誦的《大周律》,隻覺得肩頭沉重,一時壓的他有些喘不上氣來。這邊蘇岑事已畢,已經可以走了,因為中秋之夜有祭月禮,李釋還得留下來主持祭祀,兩人隻能對視一眼,見李釋輕輕點頭後蘇岑才告退離開。而蘇宅裏,正值中秋佳節,阿福正在廚房裏搗糍粑。阿福是地地道道的蘇州人,自小生在蘇家長在蘇家,跟著蘇家的廚子會做不少南方小吃。蒸熟的糯米用石臼舂打,又佐以新鮮的桂花汁,幾經捶打不僅將糯米的勁道捶打出來,更是將月桂的清香盡數發散,最後撒上花生芝麻,拿紅糖汁一澆,柔韌鮮滑,清香可口。曲伶兒就趴在窗框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生怕這案板上的糍粑長了腿跑了,實在忍不住了就拿指頭在那圓滾滾的白胖子身上戳一戳,嘬嘬手指頭,回味無窮。阿福皺著眉頭指責曲伶兒:“你別戳了,讓二少爺知道了又該嫌棄了。”“那這樣,咱們打個商量,”曲伶兒指著留下手指印的幾個糍粑,“這幾個反正蘇哥哥也不會吃了,你給我裝起來,我帶走好不好?”阿福翻了個白眼,“你還能再不要臉一點嗎?”一邊說著卻還是給曲伶兒找了個食盒一一裝好了,他聽說了曲伶兒在徐州代替二少爺下虎眺崖救人的事,口頭雖然不說,但心裏感激,別說是幾個糍粑,就是曲伶兒這會兒要他賠一條命他也是願意的。蘇岑回來時正碰上曲伶兒往外走,手裏捧一束金菊衝他揮揮手:“蘇哥哥回來了,晚上不用等我吃飯了。”蘇岑嗔道:“剛回來就不消停。”途徑廚房看著案板上白滾滾的糍粑拿手戳一戳,嘬一口,心頭一動,衝阿福道:“這幾個給我找個食盒裝起來。”阿福:“……”臨了又挑上一壇應季的桂花釀,衝阿福揮揮手:“晚上不用等我吃飯了。”阿福:“……”你倆是商量好的嗎?於是便有蘇宅二人齊齊出現在興慶宮門口,麵麵相覷一番,又齊齊把視線放到了對方的食盒上。一樣的款式,一樣的東西,甚至連擺放的方式數量都是一模一樣。曲伶兒悻悻道:“蘇哥哥,你來看王爺啊?”蘇岑暗道自己怎麽就淪落到和曲伶兒一般見識了,偏開幾步佯作不相識,“你找你的,我找我的,就當咱倆沒見過。”曲伶兒也正有此意,獨一無二的東西那叫心意,兩件一樣的那就是隨意了。抬腿便跑:“我看到東市新上了桂花釀,我再去給祁哥哥買兩壇!”蘇岑:“……”進了興慶宮,李釋尚還沒回來,蘇岑繞著龍池走了一圈,眼看著秋菊開的正好,佐酒也不失為一種雅興,遂又采上幾束,捎帶著一起來到湖心亭裏。菊香幽幽,酒韻嫋嫋,到時候對酒當歌,湖心賞月,再一起吃著紅糖糍粑,豈不樂哉。於是,蘇宅的二人守著著一樣的紅糖糍粑、桂花釀和菊花,等著兩個從宮裏回來的人。守了一夜,兩個人卻一個也沒回來。第二日一早,蘇岑才知道竟是昨夜的祭月禮上出了事故。崔皓在祭禮期間,把一個老翰林給打了。第169章 翰林消息還是從號稱“京城瑣事無所不知”的鄭那裏聽來的。鄭供職翰林院,被打的那個剛好就是他的直隸上司,一個正兒八經從永隆年間就一直待在翰林院的老翰林。翰林學士,說起來本身無秩品,卻掌管著詔擬內製、參與機要等重要實權,後來更是與禮部一起統協科考事宜,在天下文人仕子眼裏是頂清要又尊貴的職務。而登科的仕子之所以擠破了頭想進翰林院,更是因為這裏不失為一塊跳板。科舉,入翰林,拜官入相,一條龍下來,是最正統的升遷方式,但凡是家裏有些條件背景的,都以能把自家孩子送進翰林院為傲。當朝的大多數尚書、侍郎乃至左相溫修皆是翰林出身,而像柳、崔皓這樣的寒門子弟便隻能另辟蹊徑。柳是正趕上時局動蕩,得到楚太後一手提攜才有今日成就,其他人沒有這份際遇,要想入相,隻怕是難上加難。所以英國公費盡心力把鄭弄進翰林院也不無道理,畢竟誰不願意自己兒子順風順水一路高升,那些坎坎坷坷的彎路能不走就不要走了。而咱們這位挨打的孫翰林,從永隆十二年賜進士出身後就待在翰林院,要論資曆,翰林院裏沒人比的過他,可一晃這麽些年過去了,依舊隻是個翰林。這麽些年來目送同僚們一個個從這翰林院裏出去,封侯入相,風頭無兩,這升遷的跡象卻一點也沒落到他頭上,這就好比占著茅坑不拉屎,占著雞窩不下蛋,占著這麽好的資源幾十年來卻沒提升一星半點,追根究底,隻因為一點,這人的嘴巴太臭了。據鄭說,上至皇親國戚,下至翰林院裏灑掃的奴仆,就沒有沒被他罵過的,所以剛有一點升遷的跡象就被自己罵沒了,這人不待在禦史台,而是在翰林院,當真是屈才了。而且這人可能是因為屢次升遷名單裏都沒有他,滿腔抱負無從施展,還患上了嗜酒的毛病。別人喝一點酒可以作千古文章,他喝一點酒可以罵三天三夜。而這次挨打,就跟他這點破毛病不無關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太平長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鹽鹽yany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鹽鹽yany並收藏太平長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