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北涼王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的,蘇岑自然知道瞞不過,大大方方承認,“是。”林宗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杯子重重一放,道:“你以後離他遠些。”蘇岑心裏暗道老師這還是記恨他們以前那點恩怨,端起酒壺又給林宗卿滿上,晨露為引的秋露白,色純味洌,笑吟吟討好著問:“這是為何?”他知道朝中有好些酸儒看不慣李釋手握重權,覺得他敗壞朝綱,可李釋專權是專權,霸道是霸道,但幹的都是為國為民的事,像這次的揚州鹽務,如若不是李釋一意孤行要查要辦,不知揚州百姓什麽時候才能吃上鹽。原本以為老師定要擺出架子給他講一通君聖臣賢、恪承天道的大道理,卻見林宗卿搖了搖頭,“他會害了你的。”蘇岑微微一愣,轉頭笑了,“寧親王位高權重,若想要我性命當初我一入京時他即能要,又怎麽會留我到現在。老師若是擔心陛下親政之後會對我不利,但在我看來,王爺並沒有擅權不讓的意思,隻是如今陛下還小,容易為奸人左右,王爺適才幫陛下攬權,陛下聖明,想必也能想清楚。”蘇岑拿著筷子在盤裏夾了幾次,卻始終沒往嘴裏送,輕聲道:“若真是到了那一步,我不戀權,大不了從京中退下來,像封一鳴一樣做個地方官也挺好的。”“你倒是把自己安排的清楚明白。”林宗卿舉著酒杯不置可否,“我相信你在混亂朝局中能獨善其身,但你得知道,殺人誅心,心若是死了,你躲到哪裏都無濟於事。”蘇岑一愣,轉而放下了酒杯,低頭默默道:“我沒想過那麽遠。”“他心裏有一片盛世,我隻想盡力幫他去完成,我也知道自己可能走不到最後,但能陪他走一段路就很滿足了。我知道自己能從一個大理寺的小官吏做起,不涉朝政,與他再無牽扯,可能能保一輩子平安,終老致仕,可是……可是我一這麽想心裏就會疼,像缺了一塊似的那種疼。我這一輩子,沒見過什麽大世麵,心裏唯有一座長安城,高山仰止,觸不及能看著也是好的。”靜默良久,終是林宗卿歎了口氣,執杯與蘇岑桌上的杯子輕輕一碰,“來,喝酒。”當日蘇岑與林仲卿喝到半夜才被家裏來的小廝接了回去,整個人已經喝得爛醉如泥,險些從軟轎裏蹴溜下去。到了蘇宅,蘇嵐一臉嫌棄的擺擺手,指揮著下人把人拖回房裏,卻不知家裏那位主子何時出現在了身後,毫不在意蘇岑一身酒氣,將人攔腰一抱,帶走了。蘇嵐愣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來。李釋就知道這人喝醉之後喜歡作妖,一開始是攬著他脖子不撒手,後來又踹被子鬧騰不得安生,好不容易安撫下李釋剛待起身,卻被人猛地拽住了袖子。那雙眼睛清涼如水,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問:“你會害我嗎?”李釋一時竟拿不準這人是真醉還是裝醉。但片刻之後蘇岑就鬆了手,又不知嘟囔了兩句什麽,歪頭昏睡了過去。李釋幫人把被角掖好,指尖在人臉側輕輕劃過,不置可否。子時將過,因為是月初,半彎殘月不見了蹤跡,整個庭院裏漆黑一片。不知過了多久,花牆外傳來簌簌的兩聲,不仔細聽險些就聽漏了。一個孱弱的身影立即從花牆後翻出,身手敏捷拉住了那人的衣袖。那人麵色尚且蒼白,笑得卻像霽後初雪:“祁哥哥,每天晚上守在我院外的果然是你。”祁林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冷聲道:“放手。”曲伶兒笑容在臉上一僵,手指動了動,卻又仗著如今這人不會對他一個傷患動手,緊拽住祁林衣袖不放,繼續笑道:“祁哥哥既然每天都過來,怎麽都不去房裏看看我?”祁林冷冰冰道:“我是路過。”“祁哥哥要去哪兒會路過我這偏院?王爺在正院,蘇哥哥在東廂,就算是蘇家大哥那也是與這裏完全相反的方向,”曲伶兒垂下頭,“要你認了是來看我的就有那麽難?”見人總算不狡辯了,曲伶兒討好笑著:“去我房裏坐一坐好嗎?我泡好了熱茶,給祁哥哥暖暖身子。”“我不冷。”“可是我冷啊。”曲伶兒低頭輕咳幾聲,“我都在這兒等了大半夜了,都快凍透了。”當初大夫說過,他那一劍傷及肺葉,傷勢沒好之前千萬不能再感染風寒,不然恐有性命之虞。祁林皺了皺眉,脫下外袍給人披在肩上。曲伶兒心頭一暖,剛抬起頭來卻聽見祁林道:“你回去吧,以後也不必再等了,我不會再來了。”曲伶兒僵立原地,頹然垂下手,隻覺得身上突然冷的厲害。“祁哥哥,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放走了韓書?”見祁林站在原地不為所動,曲伶兒不由苦笑著後退了一步,“我是暗門出身,終歸是我高攀了。”“我……咳咳咳,”曲伶兒攏了攏衣裳,兩塊肩胛骨因為咳嗽突兀而明顯,“蘇哥哥今日跟我說,想讓我留在揚州養傷,我可能就不跟著你們回長安了。”祁林身形微微一滯。隻是夜色晦暗,曲伶兒已自顧自轉身,一步步往回走。本就瘦弱的身子因為一場大病骨架更顯纖細,像隻破碎的蝶翼在寒風中一吹就消散了。曲伶兒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像在等著什麽,可直到最後他走進了房內,關上了房門,也沒聽到那句挽留。第84章 指婚臨行當日,蘇嵐設宴為寧親王送行,揚州城內的大小官員皆來拜別,隻林宗卿打著新官上任熟悉政務為由不曾露麵。他雖沒來,寧親王卻沒忘了他,當即差人送了一塊“勤政為民”的牌匾過去,還附帶一句“林大人嚴於律己,實為百官表率”。這一來表明自己豁然大度,不跟那個老頭子一般見識。這二來嘛……李釋看著下麵戰戰兢兢的一排小官吏,心裏估計都罵上了,這林宗卿自己不來也就罷了,還把他們都拖累下水,林宗卿是勤政為民,他們不就都成了擅離職守了嗎?蘇岑不禁扶額,寧親王雁過拔毛,卷走了揚州城黃金三千兩的贓款,臨走還惡心了林老頭一把,他都能想象老師看著這方牌匾胡子氣到天上去的樣子。酒過三巡,寧親王在蘇家蹭吃蹭喝了這麽久,自然要有所表示,直接問蘇嵐想要什麽恩典。蘇嵐起身後退兩步,衝李釋行了一禮。“王爺不嫌棄寒舍簡陋,肯大駕光臨,實令鄙舍蓬蓽生輝,草民本不敢奢求什麽恩賞,”話頭一轉,“但草民確有一事相求。舍弟早年為了讀書不曾上心兒女之事,如今已到了婚娶年紀,舍弟愚鈍,草民想請王爺做主,給舍弟指配一門親事。”蘇岑猛地抬起頭來。大哥從來不操心他的婚事,還一再告訴他,不必理會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找個真正傾心相付之人,家世門第之類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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