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記得祁林把人帶走後,他跪坐在地,指間都是血,粘稠,鮮紅,又一點點變得冰冷,觸摸不及,挽留不住。他說過回來要賞他,結果卻是空宅一座,心傷幾許。曲伶兒去而複返,端了一套茶具出來,跟著蘇岑熏陶了這麽久,煮茶洗茶倒也做得有幾分神似。沏好茶遞給蘇岑一杯,輕聲道:“蘇哥哥,嚐嚐我的手藝。”蘇岑接過來,緊接著就要往嘴裏送,被曲伶兒急急攔下來,“蘇哥哥,燙。”蘇岑收了手,握著茶杯開始發呆。曲伶兒皺了皺眉,心知這麽下去不是辦法,得給點事情刺激一下,糾結再三才道:“蘇哥哥,我跟你說個事兒,說了你可別急——那個黑袍人應該是暗門的人,當日太混亂我沒注意,後來又去了一趟,找到了那支偷襲我們的暗箭,是出自我們傷門的暗器。他們既然埋伏在軍中,應該是死門的人。”說完了小心地看著蘇岑,隻見人輕輕點了點頭,“他認出你了嗎?你用不用出去躲躲?”曲伶兒暗自歎了口氣,原本還怕事情說了人會接受不了,結果卻連暗門都提不起興趣了。蘇岑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曲伶兒腆著笑臉湊上去,“怎麽樣?”“嗯?”蘇岑微微一愣,又看了眼杯子,才道:“是茶啊。”曲伶兒:“……”“什麽茶?”曲伶兒急忙笑著道:“就是賣了我也買不起的那個,還剩個底我就給泡了,味道怎麽樣?有沒有繼承你的真傳?”“嗯。”蘇岑衝人笑了笑,站起來把茶杯送到曲伶兒手上,“我也喝不出好壞,你喝了吧。”說罷慢慢溜達著回了房。曲伶兒欲哭無淚,這年頭做個人怎麽就這麽難啊?又過了兩日,鄭來過一次,這次蘇岑倒是不看雲了,改換了練字,翻來覆去就傘上那兩行詩,用的狂草,主筆重,次筆輕,使轉如環,沒日沒夜地寫。“蘇兄啊,”鄭從地上撿起幾張才找到下腳的地方,端摩了片刻,歎道:“字是好字,但咱們能不能換兩句吉利的寫?”蘇岑點點頭,寫下一句:人生得意須盡歡。鄭剛待點頭稱讚,隻見人提筆寫下下一句:過得一天少一天。鄭:“……”蘇岑擱了筆,抬頭問道:“你怎麽來了?”鄭道:“自打上次從宮裏出來就再沒見過你,這不是怕你出什麽事嘛。”“我沒事。”蘇岑衝人笑了笑,緊接著斂了笑問道:“興慶宮……你能進去嗎?”鄭輕輕歎了口氣,“除了太醫誰都不讓進,連我都攔著,難道我還能進去刺殺我小舅舅不成?不過你也別擔心了,小舅舅要是出了什麽事,整個太醫院都得跟著人頭落地,他們不敢怠慢。”蘇岑皺眉,進進出出都是太醫,那也就是還沒脫險嗎?“有功夫操心他,你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鄭找地兒坐下來,自己給自己斟了杯涼茶,邊喝邊道:“小舅舅不在,你又得罪了楚太後,如今他們一口咬定小舅舅負傷是你造成的,想著法兒要對付你呢。你也別日日在房間裏悶著了,沒事兒的時候想想對策,到時候真要開審了也不能就由著他們去說。”蘇岑垂下眉目,心道事情可不就是他一手造成的,若李釋真有什麽事,把他千刀萬剮了也難辭其咎。鄭接著道:“還有好些個人,一看小舅舅出了事就趁機鑽空子,竟然已經有人提出讓陛下親政了。他才九歲啊,親哪門子的政,字都還沒認全呢,能看得懂奏章嗎?他們就想趁亂分割小舅舅的勢力,陰險至極。”蘇岑輕輕歎了口氣,“落井下石,兔死狗烹,在鄉野村間都是常態,更不必說本就爾虞我詐的朝堂上,你們辛苦了。”鄭呷了口涼茶,“我倒還好,我一個翰林侍詔,說了也沒人搭理我,不過你知道你這個事誰反應最激烈嗎?”“嗯?”蘇岑抬了抬頭。“你那頂頭上司,大理少卿張君。”鄭嘖嘖兩聲,“那個小老頭平日裏最懂得明哲保身,常掛在嘴邊的就是‘活人的事兒別來找我’,如今竟然為了你跟柳當堂嗆起來了,常人見慣了他那副打太極的樣子,這一強硬起來連柳都嚇了一跳,”“哦?”蘇岑微微一愣,這他倒是真沒想到。他自認為自己這副性子不會討張君喜歡,張君應該巴不得把他送出大理寺才對,竟然還會為他說話?“還有,崔皓當初不是主張救小舅舅嘛,被柳知道了,這幾天天天挑他的刺兒。前幾天不是下了幾場秋雨嘛,崔皓戴了頂鬥笠去上朝,被柳看見罵了一頓粗俗庸鄙。第二天崔皓長了記性換了傘,柳又罵他沽名釣譽。第三天崔皓直接是淋著雨過去的,你猜怎麽著柳問他腦子是不是進水了,有傘不打留著生蘑菇嗎?你沒看見,崔皓那副委屈的樣子,我看著都可憐,哈哈。”蘇岑無力看天,心道你這哪是可憐啊,分明就是幸災樂禍。鄭走的時候出於禮節蘇岑還是將人送到門口,看著門外站著的兩個侍衛就在門內駐了足,拱一拱手,“恕不遠送。”“蘇兄,”鄭欲言又止,最後隻能無奈在人肩上拍了拍,“就這幾天了,再忍忍。”沒等蘇岑反應過來,人已經上了馬車。蘇岑倚門而靠,什麽叫“就這幾天了”?第55章 雲開就這幾天了?鄭走後,蘇岑不賞雲了,也不練字了,改習心學,比如探究什麽叫“就這幾天了”?他總覺得鄭意有所指,好像有什麽他不經意間忽略了的東西,很重要,但他就是抓不住。有什麽事情是“就這幾天”裏會發生的?臨近望月,月色清皎,落地為霜。入了夜蘇岑剛收拾躺下,忽聽見西北方向一聲炸響,來不及細細思量,蘇岑披衣下榻,剛出房門便見曲伶兒已經在院子裏了。“怎麽回事?”蘇岑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