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壽安宮被放出,已經過了午膳的點。


    這時候的日頭正是毒辣,又晃又曬,叫人睜不開眼。等在外頭多時的小蝶,兩頰紅撲撲跑上前,打著扇遮護住她頭臉,目光擔憂地掃過一遍。


    見尚芙蕖除了精神蔫巴點,懷裏多個小食盒,頭發絲都沒亂一根,這才鬆下一口氣。


    “沒事。”


    尚芙蕖知曉她的擔心,安慰道,“太後娘娘隻是……考驗下我的才情。”


    小蝶卻更苦臉,“采女哪有什麽才情。”


    旁人不知道,她難道還不知道嗎。自家姑娘從小就是寫詩的一把廢料。


    尚芙蕖:……


    自己給她寬心,她反過來給自己堵心。


    “對了采女,您還記得進宮時衝撞到的那位美人嗎?”小蝶突然問她,神情看起來有些惴惴不安。


    尚芙蕖:“怎麽了?”


    她隻記得對方那身衣裳料子上乘。佩戴的首飾也是時下流行的,想必出身京兆,且家世不俗。


    “奴婢方才在外邊等著的時候,她就站在那裏。”小蝶指給她看。烈日炎炎,庭旁的柳葉子都打著蔫兒。這樣的天,一位嬌滴滴的美人兒是無論如何也站不住的。


    “她本來要等采女一起走,還說什麽不打不相識,所以想和您說說話……和那天簡直就是兩張臉。”


    從小蝶別扭的神情就能看出,轉變到底有多大。


    “奴婢本來客氣勸了兩句,但她不聽。後麵還是日頭太曬,她等久曬的實在受不了,這才自己離開。”


    “不用理會。”


    接過扇子,尚芙蕖輕搖幾下。京兆的夏天比南地更熱,悶悶的不透風。她不太習慣,水土不服。


    “避著她就好。”


    反正皇帝不可能一直待在她這兒。


    一路從陰影處避著回到菡萏軒。尚芙蕖一張芙蓉麵緋紅,薄汗透輕衣,鬢間那朵木槿也軟趴趴砸在桌上。


    小蝶心疼打來一盆水,用濕帕給她擦汗降溫,“采女從前在家就最怕熱了,沒想到京兆居然比咱們那邊還要熱!”


    “今年采選匆忙,宮裏頭準備不及,估摸著得再過些時日才能撥冰盆子下來,采女且再忍忍吧。”杏兒打開那隻小食盒,裏頭是一碟軟糯的薄荷涼糕。


    撒了層糖霜,細雪一樣。


    她訝異,“這是太後娘娘賞的?”


    尚芙蕖點頭,“太後說耽誤太久,沒想到過了午膳時候,所以就讓我拿著這個,先回去墊墊肚子。”


    不知道其它後妃食量怎麽樣,反正她是吃不夠的。


    跟著的這位美人,不僅第一晚被取燈,現在還得了太後的賞。杏兒還沉浸在欣喜中,尚芙蕖往她手裏塞了一串錢,吩咐道。


    “用這賞錢幫我找個不怕熱的宮人跑趟東廚,煮點綠豆水和午膳一起送來。”


    想了想,又添一句,“不要太甜的。”


    杏兒沒想到在連勝兩局,優勢在己的情況下,她卻不想著趁熱打鐵乘勝追擊,隻掰著指頭期待晚膳吃什麽。


    像采女這種末等的,沒有資格指指點點。如果不是因為皇帝第一夜留寢,那些人大概連眼色都不會多給一個。


    好在尚芙蕖不挑食,也沒什麽忌口的。


    宮中廚子手藝又有保證,所以每天的食盒就和盲盒一樣驚喜。


    單論辦事能力,受過專門培訓的杏兒遠勝小蝶。她很快找好人回來了,醞釀一番措辭後,還是小心翼翼湊到尚芙蕖身邊。


    給她打著扇道,“采女,等會兒綠豆水送來,不如……奴婢去陛下那裏送一份吧?”


    她才跟了這位美人幾天,還沒完全吃透對方性子。後宮裏外表看起來溫軟良善,實際是披著羊皮的狼的例子隻多不少。


    但眼下,她隻愁尚芙蕖真的心口如一。


    仰在躺椅上納涼的美人,半闔著眸子,迷迷糊糊回應,“給他送做什麽?那是我們花錢買來的,又不是大風刮來的。”


    “配送費也是錢呐。”


    她從那堆書裏學到一堆古古怪怪又形容合適的詞,眼下直接給杏兒幹沉默。


    過了好久,杏兒才又開口,試圖喚醒她的鬥誌,“采女,可這一碗送過去,陛下就有可能來咱們這裏。宮裏頭要是沒有寵愛和子嗣,寸步難行,會被人一直踩在腳底下的……您也不想一輩子都是個采女吧?”


    確實不想。


    但那本書裏,她就是爭了,結果骨灰都被揚了。


    趙書苒是書裏女主,與她相爭難如上青天。


    躺椅上的人突然睜開雙眼,杏兒被嚇一跳。


    南地的美人生得山眉水眼,眸中仿佛籠著煙雨霏霏,是水鄉特有的風情。就算是生氣,也如同輕風拂麵。


    她沒有生氣,還是像往常那樣,卻莫名讓人心底發怵。


    “這樣的話,往後別再說了。”


    爭奪和生死不算什麽,但她身後還有尚家。


    父親隻是個寫字的,能力平庸性格膽怯。有點風吹草動,就恨不得鑽回自己的耗子洞。和京兆那些人比起來,恐怕一個手指頭都能被碾碎。


    大辰的皇後和太後手握實權,參與朝政。這樣位置的爭奪,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


    即便有想法,也不該是現在。


    “小蝶。”


    扯起扇子蓋在眼睛上,尚芙蕖揚聲喊道,“等會兒太陽落了,你親自過去把晚膳拿過來,我今日想早點吃,早點睡。”


    從昨晚到今早的折騰,補覺很有必要。


    抄完剩下的經書,尚芙蕖又吃了剩下的半碗綠豆水。比起午間那會兒剛送過來的,這碗放在井水裏澎過一下午,更加涼快。


    抖抖被子舒服躺到床榻上,她剛想打開大屏刷幾頁再睡。


    掛在門口的那盞燈籠,忽然又暗了。


    詭異沉默下,尚芙蕖偏過腦袋,視線正好撞上站在那裏的齊公公。


    對方手上拎著燈,麵色複雜幹笑兩聲,“采女……您還是睡的這麽早。”


    “噯,您收拾下吧,陛下等會兒就來。”


    尚芙蕖:……


    齊公公前腳一走,她迅速坐起。木愣片刻後才猛然驚醒,連滾帶爬下床去翻那本藍色書皮的三字經,鞋都顧不上穿。


    “人之初,性本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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