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出 馬車被晏兮改造過,又大又寬敞,車內鋪席,可供坐臥。 鑾鈴聲起,馬車緩緩前進,九齡珠站在路口,幾乎要把手給揮斷,“杜令君,晏尉君,再見了,保重啊!我有空就去找你們,回見啊!” “駕!”晏兮狠狠一甩鞭,馬車一騎絕塵地跑了起來,繞過一個山頭,畫出一個大大的曲線,背後的九齡珠很快消失在視線裏。 杜梨坐在車轅上,抬手拉過韁繩。 “令君眼睛不便,我來吧。”晏兮又給他搶了回來。 杜梨輕牽嘴角,撤了手沒再堅持。 “車外風大,令君回車廂內坐坐,要是餓了,暗格裏有茶水果實的;要是乏了,就鋪了席子臥一臥;要是舟車勞頓了,我們就停下來歇一歇,好長一段時間,我們都要在馬車上一起度過了。” 晏兮著重咬了咬“一起”兩個字,心頭滿足,隻要和令君在一起,做什麽都是好的。 上次和令君駕車來敷春的時候,自己和令君的關係剛剛有所好轉,這次離開敷春,令君好像和自己又是親近了不少。 雖然此次敷春之行險之又險,但是和令君的關係有了良好的發展,還是很值得的。 “什麽都你安排了,我做什麽呢?”杜梨說。 “令君,什麽也不用做,......就好端端的就成。”晏兮說。 按理說,晏兮一直都不算一個會照顧別人的人,但他非常享受包辦杜梨的事的感覺。 如果此時杜梨還是個孩子,晏兮估計一把屎一把尿,都給他養大咯。 馬車繞過一個又一個的山頭,穩穩地行駛在馳道上,旁邊是雲海翻騰的懸崖,萬丈風呼的峭壁。 杜梨沒動,他沒有回車廂,深秋曠朗的風拂在肩頭,讓人覺得蕩氣滌魂,瀟灑快意。 杜梨輕輕地說:“我在這裏陪你就好。” 過了秋,過了冬,馬車外的天氣一陰一暗,細雨延綿不絕地落在草木上,從紫荊,從石榴上濺起起碎玉的聲音。 鄰近清河,氣候越來越冷。 晏兮躺在被窩裏,側耳聽了聽雨敲車輿的聲音,鈍鈍的,有些跳躍。 他抱過杜梨,給他掖了掖被角,開口磕閑:“令君你聽,這雨夾著雪粒子,劈啪亂跳的,跳到地上就化開了,除夕前後該有一場鵝毛大雪。快到清河了,我有些等不急了。” 杜梨唔了一聲,趕著起身披衣。 “令君幹什麽去?”晏兮一把拉住他。 杜梨對他笑了笑,“昨天夜裏,地麵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黃驄駒在雨雪天裏拉車,腳底易有瘀傷,我去給馬蹄鐵內加個襯墊,要是下雪,積雪怕是會對馬蹄造成損傷。” 夜間休息,馬車沒有行駛,黃驄駒遠遠地站在路邊,張口扯過一把幹草嚼吧嚼吧,鼻尖噴出咻咻熱氣。 晏兮按住他,扯過被子,用自己的身體裹住杜梨,給他暖著手腳:“令君真是操心,一路上又是繳清妖患,又是攘凶除惡,前幾日這邊的逢水縣城還出現了好大一隻凶獸,吃了數百人,費了好大的功夫斬殺了它,現在令君又要操心馬兒的腳底板。 操心這個,操心那個,哪裏操心得過來,令君放心,前幾日,我已經給那匹破馬墊上了,它的馬蹄現在好得很。” “辛苦你了。”杜梨說。 “誒,令君和我見外什麽。”晏兮搖搖頭,把被角壓嚴實了,自己起身,拿過衣服穿了起來。 他振了振衣領,一邊說:“連日來都是鳥不拉屎的山路,五十裏就是清河的地界了,令君,我們快到家了。現在天快亮了,我記得這附近有一個茶攤,可以買一些熱騰騰的吃食,令君等等我,早飯還是要吃一些熱的好。” 杜梨穿著澤衣跟著起身,摸索著去拿外披的衣物:“我同你一起去。” 晏兮按住他:“令君這幾日辛苦,多睡會兒吧,雨後山路泥濘,買個早餐而已,又不是艱難的事,何苦跟著來?” “可是......”杜梨還要再說什麽。 晏兮穿好了鞋,已經竄出了車廂,他打著簾子問:“酒釀湯圓好不好?還是生滾牛肉粥?” “都好。”杜梨無奈笑了笑,“快去快回。” 晏兮揣著錢袋出去 ,走了幾步,他回頭看了看,杜梨穿著薄薄的澤衣,打著簾子,眼睛朝著他出去的方向。 晏兮心頭一熱,大聲喊:“我很快就回來,令君稍等便是,外頭冷,你快回車廂去!” 他的聲音在山穀間陣陣回蕩。 晏兮又走了幾步 ,回頭看去,杜梨走出了車廂,看著他,麵容溫柔。 沒辦法了,晏兮歎了口氣,跑了回去,站在車廂外,伸手攬過杜梨的脖頸。 不過晏兮就攬了一會,馬上撤了手。因為他發現,雪粒子已經落下來了,袖子上落了雪,令君穿地單薄,他不願意冰著令君。 “令君,親親我。”晏兮站在馬車下說。 杜梨晃了晃眼波,輕輕地在晏兮唇角落下一吻,“快去吧,我便要起身了,收拾收拾車廂,等你回來。” “嗯。”晏兮點頭應下。 晏兮踏著薄雪再次出發了,買早點的茶攤就在不遠處,晏兮一步三回頭。 好在這次杜梨聽話回車廂裏去了,晏兮也能不再拖拖拉拉。那個茶攤的老板還認得晏兮,此處是清河縣的交界,之前晏兮和杜梨引魂的時候來過這裏。 老板乍見了從前的熟客,很是欣喜,又是多給了三隻湯圓,又是多送了兩隻生煎包子,最後用盒子仔仔細細地打包好了,遞到晏兮手上,殷勤囑咐:“客人放心,盒子是特製的,湯湯水水的撒不了,不過這個天,雪珠子就要下來了,趁熱吃,拿久了就該涼了。” 老板又磕閑話:“快過年了,荒郊野嶺,獵戶都歇冬了,歇腳的客人也少咯,客人這是往哪裏去?哎呀,還能看到熟客,真是今日的福分呐。” 晏兮抬了抬眼皮,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他,最後給足了銀子錢,提著食盒,就要往回趕。 從茶攤這邊的岔道下去,路過一片蘆葦叢,這個時節,江麵結了冰,江邊蘆葦也隻剩杆了。 晏兮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冰麵上,他停了下來,看了一下陰暝暝的天,抬頭的時候有幾片雪粒子落在睫毛上,搓搓手,暖和一些。 晏兮提著食盒穿越蘆葦叢,過了結冰的江麵,大路就在前方。 “晏三白!”一聲怒喝。 晏兮全身汗毛倒豎,他把食盒護在身後,縵胡纓隨即入手,劈開隨之而至的一道凜冽劍氣。 劍氣餘波襲來,晏兮接連後退了數十步,他把短匕紮入堅冰中,短匕在冰上劃出一道白色的長線,堪堪穩住身形。 晏兮吃驚不已,胸口氣血一陣翻湧,握著短匕的那隻手已經被震麻。 ...... 何人!如此劍氣。 晏兮抓著食盒,慢慢地爬起來,他定了定眸光,隻見江邊蘆葦枯萎倒伏,其中,走出一個神情冷峻的男子。 他身著雪紗紫銖衣,背負屠世異獸榜,腰間是麒麟踏雲的禁步流蘇。 整個人透著一股雪壓勁鬆的霸然傲氣,端的是天尊下凡,無人能出其右的神姿高徹。 他的眉眼間隱隱有一股悲天憫人的味道,這種感覺晏兮隻在杜梨身上看到過,這個人和杜梨給人的潤澤感不一樣,此時他漆黑的眸中,燃燒著一把沒有溫度的火種,聚凝著冰涼又尖銳的穿透力。 隻消一眼,晏兮就感覺已經被此人深深貫穿。 晏兮吊兒郎當地打招呼:“呦,我當是誰,要做這個半路劫道的響馬賊,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椒陽仙君,仙君莫怪,小人身上隻剩這半吊子錢了,如果你還沒吃早飯……” 晏兮皮笑肉不笑,甩手丟過去一個錢袋,“這個給你,自己到前方的茶攤上吃去,我這裏,沒有你的份。” 那柄劍的劍身如同霞光嗬成,緋麗肅殺。 長劍一挑,錢袋破碎如齏粉,而憤怒之情幾乎要將那人的方寸之眸擠地爆裂。 他至死都不會忘記,四殿酆都,這個男人肆無忌憚地屠殺座下親兵,踐踏他們的屍體,這一切的一切發生在自己麵前,可是自己無能為力。 身為將領,眼睜睜地看見自己統領的親兵被敵人殲殺,而自己卻被鷇印壓製地無能為力,對於氣魄射目的椒陽仙君來說,如此窩囊,無異於淩遲般的侮辱與折磨。 南鍾意深深震驚,他不意還會見到這個人。傷愈後,他也曾找過酆都要人,酆都報魔頭晏三白葬身亂軍,屍首不得拚全。 原以為此仇難報,不能為逝去的弟兄討回公道,沒想到在這裏,能再見此人...... 但是,更令南鍾意震驚的是,此人竟然與自己的摯友杜梨在一起......關係看起來還頗為密切。 南鍾意鐵青著臉色,出言詰問:“你這魔頭,為何和露陌仙君在一起?可是你隱瞞自己身份,欺騙了殉玉!” 那個錢袋是杜梨給的,眼見被劈成齏粉,晏兮懊惱不已,不應該把它丟出去。 “你見過他了?”晏兮眯起眼,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詭異笑容。 他可不認為南鍾意是來敘舊的,當年自己屠殺他那麽多門人,他半條病也折在自己手上,兩人說是血海深愁,也絲毫不為過。 這個人和杜梨關係匪淺,一起得授夔龍紋,從前在九天也是要好地很...... 南鍾意見他沒有回答自己的話,強壓著怒火又問:“你和殉玉是什麽關係?” 晏兮暗暗舒了一口氣,聽他這語氣,應該是沒見過,自己這些天都和令君在一起,想是南鍾意看到了什麽......算他還有點良心,沒有直接去找杜梨求證。 晏兮嗤然一笑,陰著聲說:“怎麽?想知道我們是什麽關係,你自己怎麽不去問他?告訴你,我們現在可是那種不一般的關係。” 晏兮皺皺眉頭,不屑道:“你當初既然和他決裂,我們是什麽關係,你也管不著了,現在也不要殉玉殉玉地叫他!”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幾個月,看見南鍾意來的那一刹那,還是忍不住:阿西吧! ☆、誅心 殉玉是杜梨的小字,晏兮一直不喜歡這麽喚。 他覺得這兩個字太過悲壯,不合適令君。 當年,也是這樣陰冥冥的天,鉛色的雲層裏仿佛積攢著下不完的雪花,自己悠悠靈魄就要散盡,昏迷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椒陽殿再不提露陌! 這句話亦成了南鍾意畢生之痛。 此人知道自己和殉玉說過的話,關係絕非一般,殉玉又怎麽會什麽都和他說? 晏三白其人,南鍾意亦是有所耳聞,此人詭譎狡詐,陰邪毒辣。可是不知使了什麽花巧手段,殉玉最是仁慈,焉知被他怎樣蒙蔽。 法者稟公執法,持正衛道,對待宵小奸邪,浮筠劍下,絕無姑息! 今日先拿下他,殉玉那裏......找個合適的機會問清楚,若他不願見我...... 此時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南鍾意渾身的血液像沸騰著的開水,帶著一股不能忍受的怒氣,一直流到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