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都差點忘了問您,那個沈惟敬,你們可在九連城見到他了?”“見到了,而且我們把他軟禁在了驛館之中,他暫時出不去了。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暫時沒有審訊他和張允修到底什麽關係。老八,你的意思是?”羅洵問。“我、十三和穗兒與沈惟敬一道出使平壤,看看能不能利用這次機會尋找到汪道明。汪道明這廝眼下定然藏在倭軍之中。我猜測就是島津義弘所在的第四軍。與汪道明有關係的就是島津家,義弘的弟弟歲久眼下也在我們手中,應當可以作為談判的籌碼。”一邊說著,郭大友站起身來,走到營房牆邊,指著其上掛著的朝鮮輿圖道:“小西行長的第一軍目前確定是在平壤,第二軍加藤清正在鹹鏡道之內,而第三軍黑田長政也在平壤的牡丹峰附近,第四軍島津義弘目前沒有可靠情報告知我們他在何處,最近的情報是島津軍在南部作戰,尚未過開城。不過這已經是七天前的情報了。我們也不必耗費精力去找,從小西入手,讓小西幫我們找島津。讓島津用汪道明換他的弟弟歲久,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成功。將汪道明抓到手裏,我們就可以設套了。”“怎麽設?”四爺張東威問。郭大友一邊思索一邊道:“利用張允修與女真人之間的罅隙,做個套。建州女真九月時曾向朝廷和朝鮮分別派了使臣,提出要幫助朝鮮抵禦倭國人。但被朝廷和朝鮮王拒絕了,因為懷疑建州女真是打算聯合倭軍一起圍剿海西女真。不過因為沒有證據,朝廷也沒辦法拿這個說事,而且還有李家人在庇護。這個明麵上向朝廷表忠心,暗地裏聯倭圍剿海西的謀劃,應當也是張允修給出的主意。但眼下張允修的目標變了,他想優先抓捕穗兒,逼迫穗兒與他聯手解開萬獸百卉圖。建州女真現在卻無法支撐他的這個計劃,因為穗兒在大軍之中,他們實在難以突破。因而,張允修應當會冒險,讓舒爾哈齊幫助他引導戰局,誘使錦衣衛露出空檔,他好抓走穗兒。這對建州女真來說代價太大,他們眼下恐怕已經不想再這個渾水了,他們需要的是低調行事,明哲保身,避免卷入這場戰事。這就是他們之間可以離間的地方。我們可以分幾步來,先利用沈惟敬放出消息,告訴張允修,隨沈惟敬入平壤的錦衣衛被倭軍扣押了,同行的穗兒也被俘獲。錦衣衛和穗兒告訴倭軍建州女真已歸順明軍,不日即將助明軍攻打平壤。還說建州女真掌握一份藏寶圖,還囤積了大量糧食,若倭軍能夠攻克建州女真,可解燃眉之急。屆時,舒爾哈齊必然大急,想方設法要聯絡上平壤,打消倭軍入侵女真的意圖。而張允修則很可能會生疑,舒爾哈齊與張允修之間便會產生分歧。這時候需要放出第二波消息,也就是計劃的第二步。給張允修發出一封汪道明的親筆信,證實穗兒確實在倭軍手裏,並且我們要在信中放出一點萬獸百卉圖的解析結果出來,讓張允修認為穗兒已經開始憑借記憶解圖。而這份利益,將被汪道明獨吞,穗兒則會被他殺掉滅口。這樣,張允修也很大可能會打消疑慮,與舒爾哈齊謀劃進入平壤,抓走穗兒。有這兩步,我有七成的把握能釣他上鉤,屆時我們再半路做套,合力拿下他。如果第二步他還不上鉤,那麽還有第三步。我們可以轉而去聯絡努爾哈赤,陳述利害關係。努爾哈赤剛剛起家,眼下最大的目標是保建州女真平安崛起,定會上鉤。他肯定能聯係上舒爾哈齊和張允修,咱們讓他來引張允修入平壤城。然後咱們再給個甜棗誘惑他,告訴努爾哈赤隻要他能將張允修送到平壤,倭軍還會幫助建州女真攻打海西女真。這麽一來,張允修就算不上套,也得被他的女真同夥綁來。不過這是個非常粗略的計劃,其中還有許多環節需要完善。張允修也不是個呆子,他會有他自己的應對策略,其中變數很多,還需要諸位助我進一步推演。”“好啊老八,這三步走的計劃很好。”羅洵眸光亮晶晶的。穗兒卻提出問題:“眼下張允修不知所蹤,我們如何給他發消息?”“這個問題,就要去問一問沈惟敬了。我估摸著張允修和沈惟敬之間應當有聯絡的方式,我的計劃是全部都建立在這一點推測之上的。如果沈惟敬沒有張允修的聯絡方式,那我們就隻能改變計劃了。”郭大友道。這時,一直沒開口的黎老三突然道:“諸位,其實還有一條路可走,我希望大家能分出一點功夫來,幫我尋找我的手下人。阿都沁,他是蒙古與女真的混血兒,他眼下就跟著張允修。我們約定好了沿途刻畫帶有特殊氣味的記號作為指路標記,希望大家能四處尋找一下他留下的記號。”一邊說著,他在桌麵上用手指蘸水畫下了三道下撇的痕跡,並取出一個小瓷瓶,打開塞子,傳遞給眾人,讓眾人記住記號之上的特殊氣味。“如果沈惟敬也沒有張允修的聯絡方式,那這就是我們最後的辦法。找到阿都沁,我們就還有一線希望可以直接去追拿張允修。”竹妍最後補充道。羅洵點頭道:“好,放心,我這就發動錦衣衛去尋找。不論是何種方式,咱們都要努力去嚐試。老郭、十三、穗兒,一會兒你們就隨我去見沈惟敬罷,是時候會會這位沈遊擊了。”作者有話要說: 一場心理戰要開始了。 感謝在2020-10-05 18:58:47~2020-10-06 18:40: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12紫耀45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 2個;若禪。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二十九二十八a君b君 6瓶;鳳凰花又開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202.第二百零二章☆郭大友、孟曠和穗兒見到了傳說中的沈惟敬, 一個敢於接下朝中諸多久曆宦海的大員也不敢接下的出使任務的布衣百姓,或者說冒險投機者。隻不過這位曾經意氣昂揚的冒險投機者,此時顯得垂頭喪氣又愁眉苦臉。眼看著朝中對他爭取來的五十天的和平談判期毫無興趣, 戰事依舊在緊張地籌備, 而這五十天的期限也即將到期。想要從中謀利的沈惟敬隻能祈禱自己不會被作為棄子或炮灰, 再度被送往前線或者直接被打發回老家, 那他這大半年可就白忙活了。錦衣衛無意中攔住他,倒也合了他的意,此時此刻他是萬般不情願前往平壤去見小西行長的, 他也需要拖延時間,另想對策。“沈遊擊。”進入驛館見到沈惟敬之後, 羅洵率先拱手打招呼。“羅千戶。”沈惟敬恭敬還禮。郭大友、孟曠和穗兒打量他, 這是個身材高大但略顯瘦削的男人,年事已高, 估摸著年屆花甲, 長著一張長臉,唇邊蓄著發白的須髭, 眼眸狹長,五官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精悍之氣。但此時卻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蔫頭耷腦的,說話也沒什麽聲氣, 氣虛一般。郭、孟、穗三人本以為沈惟敬是個壯年人, 沒想到他的年紀比他們想象中要大了不少。這把年紀還拖著身子骨跑到遼東前線來了,倒也是不容易。沈惟敬看到了羅洵身後的三人,認出其中的郭大友和孟曠應當也是錦衣衛, 高大威猛的郭大友和麵戴阿修羅麵具的孟曠頓時給了他一種精神上的威壓, 使得他眼皮子直跳。而對於最後的穗兒,他顯出疑惑的神情。這明顯是個女扮男裝的女人, 而且這樣貌實在是極具特色,令驚疑不定的他也不經意間多看了幾眼。落座後,羅洵簡單介紹了一下身邊的郭大友、孟曠和穗兒,但也隻是告知了姓名,並未說明身份。接著,他開門見山道:“沈遊擊,我們也不與你繞彎子。你可知道我們為何將你攔下,阻止你渡江去往平壤?”沈惟敬對此似乎還真是不大明白,隻見他迷茫地搖了搖頭。“我們查到可靠線索,指出你在平湖時,曾與某個朝廷通緝要犯接觸過,你可有印象?”羅洵直截了當地問道。沈惟敬登時麵色煞白,冷汗迅速從額頭滲出。他張口結舌,無措地望著眾人,半晌道:“冤枉,冤枉啊羅千戶,這是誰汙蔑於我,我怎麽會與朝廷欽犯接觸?”羅洵、郭大友和孟曠彼此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懷疑。羅洵抬了抬手,阻止沈惟敬繼續自辯,然後從懷中取出了一幅折疊好的畫像。展開來攤在他麵前,問道:“見過這個人嗎?”那畫像正是張允修的畫像,這是穗兒的親筆畫,是他們前來會見沈惟敬之前穗兒畫的。她畫了兩張張允修,一張帶在了身上,另一張則交由畫師複製,分發給眾錦衣衛,用以尋找張允修的下落。此外,黎老三和竹妍還畫了阿都沁的畫像分發給眾人。穗兒的畫工自不必說,是自幼被她娘親培養出來的。繡工要做得好,畫工則絕不能差。穗兒有著一手絕佳的工筆畫功夫,不僅能將花鳥傳神地畫出來,人物也絕不在話下。她勾勒的這幅張允修的畫像,可謂是像了九成九,但凡見過張允修的人,絕不會認不出。而眼前的沈惟敬在看到這幅畫像時,即刻流露出了一絲破綻。盡管他努力維持住了麵上的神色,但眉梢眼角微小的抽動和看到畫像後下意識轉開目光的反應,依舊讓在場三位極為擅長審訊的錦衣衛給捕捉到了。“這個人……我沒有見過啊。”沈惟敬矢口否認道。羅洵唇角揚起冷笑,郭大友則轉而開口道:“沒見過啊,這就很遺憾了。那我們就隻能如實向指揮使報告了,指揮使便會將我們掌握的證據和你的說法一起稟報聖上。不知道聖上會如何安排沈遊擊的去留呢?但不論如何,以聖上的謹慎,這個談判出使的差事,怕是沒辦法交給你了。要知道我們手上可是握有證據的,有證人目擊到了你們在平湖會麵,你這樣一個與叛國罪徒接觸的人,如何可得聖上信任呢?”沈惟敬的麵色由蒼白漸漸轉為鐵青,他心裏明白,自己再如何掙紮抵賴,被錦衣衛盯上了就再不會有好果子吃了。為今之計,死不承認並非上策,隻能屈服於錦衣衛,順著話頭看看有沒有回旋的餘地了。於是他抹了一把額頭滴落的汗水,仿佛嗓間噎了個胡桃一般,沙啞又艱難地說道:“諸位上差,請你們高抬貴手,指一條明路。諸位都是佛陀般的人物,小人的這條賤命不值一提,但求也能為諸位起一點作用。”郭、孟、穗三人心中不禁同時感歎:這人倒真是能屈能伸,這見風使舵的本事令人驚歎,怪不得敢於出使朝鮮,會見日本人。“我再問你一遍,見過這個人嗎?”郭大友並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點了點桌麵上的畫像道,語氣逐漸威嚴起來。沈惟敬雖然出使過朝鮮,見過倭寇,但卻並未經曆過錦衣衛的審訊,羅洵、郭大友,還有邊上那個帶著阿修羅麵具的錦衣衛身上散發出的可怕氣場,徹底將他震懾住了。他吞咽了一口唾沫,點了點頭。“說話!”郭大友猛地拔高嗓音一吼,嚇得沈惟敬一哆嗦,忙不迭地開口承認:“是,我見過他。他是張阿五……但我此前真的不知道他是朝廷欽犯啊,諸位上差,不知者無罪,小人也是被欺騙了。”“你先別忙著撇清你自己,告訴我們張允修是什麽時候與你接觸的,找你談了什麽,我們自會做判斷。”羅洵麵色嚴肅地說道。“這……”沈惟敬仍舊支支吾吾不願說出來。“沈遊擊,你要明白你現在的處境,你說了,我們還能為你爭取寬大處理,畢竟你現在是在為朝廷做事,我們不日也要入朝鮮,可以帶上你,若有個一星半點的功勳,也能分給你一點。你若不說,就是站在了我們的對立麵,那就休怪我們下手狠辣無情。錦衣衛的手段,你應當是有所耳聞的。你眼下並無靠山,舉薦你的兵部尚書石星,因為你與倭寇議和久無結果,如今在朝中有些尷尬。如果你東窗事發,他隻會自保,不會保你的。而這個張允修不過是個虛無縹緲的通緝犯,他是在利用你而已,他如何能為你善後?除非你有辦法逃到女真去找他,或者你直接投靠倭寇,但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呢?女真、倭寇又是否會善待你?媚降外敵,背負罵名,你也不想的吧,這並非是你最初自薦來此的目的,不是嗎?沈遊擊,你祖上好歹也是名門,你早年也是從過軍的,十八歲時在抗倭戰場上救過胡部堂,你父親在平湖的美名我們也有所耳聞。你來遼東,也是想建立一份功勳的,我瞧你年紀也大了,千裏迢迢趕過來也不容易,莫要因為一時糊塗,將此前的努力付諸東流了。”郭大友輕聲說道,循循善誘,一點一點打開了沈惟敬心裏的缺口。沈惟敬吞咽了一口唾沫道:“諸位上差,我一五一十都告與你們,還請你們幫我。我與這張阿五,於七、八年前就曾接觸過。諸位知道,我是嘉興平湖人,十八歲從軍,二十多歲就已經隨父與倭國人做生意,三十多歲時正值嘉靖末年,大明與倭國的堪合貿易被徹底禁止。我們家的生意沒了,家道中落,父母親也先後病逝。我流寓北京,妻兒離散,困苦了二十多年。但我仍然在嚐試與倭人偷偷做走私生意,也時常會回嘉興老家短暫居住。我這人有些臭毛病,好酒好大話,時常要出沒於酒館,與三五狐朋狗友一起喝酒,吹噓一些見聞。也就在七、八年前,我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年了。那是個五月的日子,我在嘉興府,約了老友出來吃酒,席間和他們暢談了我與倭人做生意的事,也許是我吹噓我對倭人無所不通,將他們玩弄在股掌之間,散席後,有個年輕人上來攔住了我,他自稱張阿五,說是暫居在嘉善縣,我聽他口音似是從兩湖一帶來的。他說他也是出來做生意謀生的,對和倭國人做生意很感興趣,希望我能給引引路子。他出手也很大方,請我吃酒,還說隻要我能引路,酒肉管夠。我見這小夥子倒是很精明的樣子,又貪他那點小便宜,便應承下來。但我做的是走私生意,上不得台麵,都是在偷偷摸摸地做。沿海有不少漁民也是我們一夥的,會把走私的貨品用漁船送到海上去,倭人或者與倭人有生意往來的一些分布在東海、南海沿岸的海梟,會派船在海上碰頭,兩船接舷,交換貨品。亦或有些無人的小島,也被用作交易的地點。自禁止與倭國貿易以來,東南沿海禁止民間造大船,禁止倭國船隻靠岸。我們的漁船都是小船,航行不了太遠,沒辦法抵達日本島,隻有大船才能。所以隻能依靠那些個冒險流亡日本的海梟,他們有大船。我們生意不好做,因為中間有一層海梟幫著運輸,成本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