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你的說法,那夜的狼嚎聲是舒爾哈齊告訴你,他帶了人隨在錦衣衛身後,並進行包抄。他們這是打算襲擊錦衣衛把你劫走?”孟曠挑眉,語氣有些不屑道。張允修嗤笑道:“怎麽可能?那夜的狼嚎隻是舒爾哈齊告訴我他確實帶人潛伏在錦衣衛隊伍外,所謂‘包抄’的意圖,在當時的境況下,實際意思已經發生了變化。那日清晨還有雞鳴之聲,你們都沒有注意到,這個雞鳴之聲才是關鍵,長鳴三聲代表初三,短鳴五下代表寅正時分,舒爾哈齊向我傳達了時間,告訴我按照計劃行事。”孟曠不再言語,將目光投向了穗兒。穗兒與她短暫對視了片刻,孟曠從她眼中並未看到任何慌亂,於是孟曠自己也慢慢鎮定了下來。她方才怒極攻心,是落入了張允修的陷阱了,這家夥準確把握到她的軟肋,一擊即中,一下讓她亂了方寸。現在她回過味來,這廝的威脅,也並非不是沒有破解之法。他的威脅看似十分可怕,但都要建立在穗兒和孟曠會相信他的基礎上。而他很有可能隻是在虛張聲勢,因為他無法證明各大城鎮存在他所說的那些會張貼布告的人,他隻是利用了孟曠和穗兒的忌憚之心,畢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要破除這個威脅,其實就是要證明張允修沒有威脅她們的能力,她們不必急於回答張允修,隻需在這兩日之內想辦法搞明白他說話的真假。不要陷入不必要的恐慌,那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讓自己受製於人。孟曠暗自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此番上戰場孤注一擲,她確實精神太緊繃了。“我們需要時間考慮。”果不其然,穗兒使出了“拖”字訣。張允修麵色陰沉地道:“我勸你們盡快做出決定,從這裏趕到廣寧,還需要一日的路程,你們還需要等待逃跑的時機,應對逃跑失敗時的追擊,這都需要留足了時間,你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猶豫了。”穗兒笑了笑,拉著孟曠率先往門口走去。孟曠側首,用眼角餘光看張允修,這人麵色依舊陰沉蒼白,看不出太多的情緒變化。他的城府很深,孟曠和穗兒都很難完全看透他。但孟曠此時卻並不覺得他有多麽高深莫測,她反而覺得此時的他是在虛張聲勢。他此時已經顯出了著急,不禁讓孟曠愈發加深了懷疑。如果這當真是張允修使出的虛張聲勢的計策,孟曠和穗兒如果不能被他當即唬住上套,那麽他此計的效用就會大打折扣。穗兒開了門出去,孟曠跟著步出,並帶上了門。江雲平與郭大友一直守在門外,見她們出來,二人投來了詢問的眼神。孟曠示意郭大友與江雲平去別處談,江雲平於是立刻喚了兩個錦衣衛軍官守住張允修所在的值房,他們四人則沿著遼東都司的中庭去了另一側的議事堂附近,進了議事堂附近一處空著的會客室。孟曠和穗兒將方才張允修對她們說的話近乎一字不落地告知了郭大友和江雲平,末了穗兒問江雲平道:“江百戶,廣寧驛那夜,你半夜出屋,可是張允修所說的,出去探查狼嚎的來源?”江雲平回答道:“沒錯,當夜我確實聽到了狼嚎聲,我覺得不大對勁,於是出屋去探查,但可惜,外麵漆黑一片,寒風淩冽,我什麽也沒查到。我離開屋子時,把正在睡著的周進同叫醒了,我回來後他告訴我,張允修一直躺在床上沒動,沒有任何異常。”孟曠則問郭大友道:“老郭,你覺得這廝的話有幾分可信?”“他說的那個張貼布告的事兒,可能性很低,但不是沒有可能。”郭大友撚著胡須思忖道,“十三,穗兒姑娘,雲平老弟,稍安勿躁,咱們先推演一番。由於我們不能忽略那很低的可能性,那我們就用最壞的情況來做打算。假設這廝說的是真的,那我們不妨反推他的思路,看看他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在與你們談判之前,不會沒有考慮到無法恫嚇住你們的情況。可以說,你們會有很大的可能將此事告知給我們知曉,然後與我們商量該怎麽辦,而並非是瞞著我們當真幫他逃跑。假設他是以此為前提來做打算,那麽他的目的是什麽?錦衣衛高層在得知舒爾哈齊就帶著人尾隨在錦衣衛身側,並且在廣寧城做了部署,那麽錦衣衛會怎麽做?本身我們這支隊伍前來遼東的深層目的就是找到萬獸百卉圖,眼下張允修在我們手中,又知道了舒爾哈齊就在廣寧城中接應他,那麽我們最大的可能就是將計就計,殺廣寧城一個回馬槍,利用張允修抓住舒爾哈齊,並要挾努爾哈赤交出萬獸百卉圖。“廣寧城有埋伏,他是想不露痕跡地引我們上套?”江雲平立刻道。孟曠擰眉思索,沒有急於回答,穗兒卻反駁道:“不對,沒這麽簡單。錦衣衛就算去了廣寧,抓住了舒爾哈齊又能如何?很顯然廣寧城圍困不住錦衣衛,建州女真在廣寧沒有那個武裝力量。除非李成梁出手,引兵對付錦衣衛,但這不可能,李成梁還不至於起反心,殺錦衣衛這種大事,對他來說是非常不必要的,且會引來極大的麻煩。努爾哈赤是個狠人,就算他的弟弟和軍師都落在錦衣衛手中,他也不一定會交出萬獸百卉圖。”“他這是在轉移錦衣衛的注意力?把錦衣衛的注意力移到廣寧城中,莫非接下來在遼陽會發生什麽事?還是說我們馬上要去的前線九連城有什麽情況是他不願讓錦衣衛知曉的?”孟曠提出了另外一個思路。郭大友突然眼前一亮,道:“沈惟敬眼下就在九連城中,他前不久結束了與倭寇的第一輪談判,不日就將第二次趕赴平壤去見小西行長。如果我們能按時抵達九連城,恰好就能與沈惟敬見麵。”“他不想讓我們見到沈惟敬?為什麽?”江雲平有些困惑。“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張允修為什麽要去嘉善和平湖?他到嘉善和平湖有多久了,那都隻是他的一麵說辭,除了他和他的同夥沒有人清楚知道。他獨自一人去了平湖,把舒爾哈齊等人留在嘉善做事,做什麽事?他又去平湖做了哪些事?隻是去了九龍灣嗎?都尚不明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平湖橫空出世了一個沈惟敬,一介布衣被封為遊擊將軍,派往大前線與倭寇談判。這其中,恐怕當真耐人尋味啊。”郭大友道。眾人細細思量,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作者有話要說:這周超忙,這章都是擠時間寫出來的。明天又有可能沒辦法更新,如果我沒有在wb發通知,那麽大家還是照舊傍晚來看新章。求個評論和霸王票!感謝在2020-08-25 18:49:58~2020-08-29 18:43: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ha、若禪。、茶 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七三i 7瓶;二十九二十八a君b君 5瓶;鳳凰花又開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180、第一百八十章 郭大友給穗兒和孟曠吃了一顆定心丸:“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反應過來, 張允修此番話中有一個巨大的破綻,如果細細思量,我們很容易就能推出那一番所謂部署各個城鎮的暗線之言乃是謊言。張允修說布告是一早就準備好的, 人員也是一早就安排好的。有多早?最早應該不會早於穗兒出宮罷。張允修應當是在穗兒出宮前後從北方南下的, 此前他沒有機會接觸深宮中的穗兒,如何能確認穗兒就會出宮?更無從知曉穗兒與十三的關係,他怎麽能認定穗兒就會與十三在一處?還在布告之上寫明這一點?”“對啊!”孟曠猛然反應過來,“我與穗兒重逢乃是巧合中的巧合, 但張允修似乎一直誤會我們倆從未斷了聯係?他似乎一直認為穗兒能出宮是老郭你和我的暗中協助。”“嗬嗬,你這傻丫頭, 那廝一下打中了你的要害, 可把你嚇傻了?”郭大友不禁笑出聲來, 又看向穗兒,道,“穗兒姑娘, 你如此聰慧,也沒反應過來?”穗兒搖了搖頭,道:“我當然考慮到了這一點,但我認為張允修要表達的不是那個意思。就算布告之中無法事先寫明那些內容, 但我和孟曠畢竟早已暴露,張允修如果在發現我的蹤跡,並摸查出你們的身份後,就與舒爾哈齊安排好了後續的計劃, 他們完全也有可能做到將我與孟曠, 還有萬獸百卉圖的事廣而告之。畢竟我們無法確認張允修是否在內地建立了情報網。”郭大友再度否認道:“即便有,傳訊的效率也跟不上遼東這裏的變化。消息的傳遞若沒有官方的傳驛,哪裏能傳得那麽快?錦衣衛常年在各地都建立了密集的情報網, 且定期會在各地清理多餘或可疑的組織團體,我不信剛剛從遼東起來沒幾年的建州女真有這個能力在內地各大城鎮建立情報網。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我敢打賭,張允修有極大的可能性是在吹牛。也許他確實在內地有人手,但必然規模很小,我推測最多不超過五十人,否則就要引起錦衣衛各地巡勘所駐點的注意了。要想做到他口中那種廣而告之的程度,是根本不可能的。”江雲平也道:“這一點李姑娘大可放心,錦衣衛每年都要聯合官府清理隱藏在各地的民間團體組織,傳訊網這一要務一直牢牢抓在錦衣衛手裏。”穗兒聽聞郭大友與江雲平這麽說,雖然心中仍存疑慮,但重重顧慮總算打消了大半。她緩緩露出笑容,看了一眼孟曠,然後才問道:“郭大哥,為今之計當如何?”郭大友笑道:“將計就計還是要試一試的,不過,九連城那裏也要加緊派人去,最好要先攔住那個沈惟敬。我看,就分頭行動吧。你們一會兒就答應張允修的要求,回答他的時候如果他問東問西,你們盡量不作回答,不要讓他獲取到關鍵的訊息。我會讓人加緊對他的看守,確保他無法向外傳遞消息。隻要他不傻,他一定能看出你們將他與你們私下談判的內容泄露給了錦衣衛知曉。屆時,你們先帶著他往廣寧去,我會帶一小隊人馬隨在你們身後接應你們,不論廣寧是不是有埋伏,在你們之前,我會先派江雲平去探路,用飛隼傳訊給你們,你們好把握廣寧城中的動向。羅千戶會帥一隊人馬即刻趕往九連城,截住沈惟敬。剩餘人就留在遼陽接應。”郭大友的安排穩妥,眾人沒有異議。商議已定,眾人便即刻展開行動。孟曠與穗兒商量了一下再見張允修後的說辭,算好時間,在當日(十一月初一)的夜間酉正剛過,上門去尋張允修。而一個半時辰前,江雲平已經帶著錦衣衛專門訓練出來的飛隼趕赴廣寧城探路了。穗兒假意將屋內看守張允修的周進同和另一位錦衣衛引了出來,孟曠則趁機進去,拎著張允修的胳膊就將他拽出了房間。“立刻跟我走!”她言簡意賅,貫徹郭大友的叮囑,絕對不與張允修多嗦半個字,不讓他獲得任何多餘的信息。而張允修也非常反常地並不多問一個字,他全程都維持著靜默,除了喘息有些急促之外,任由孟曠帶著他往馬廄而去。孟曠攜著張允修抵達馬廄前時,穗兒也從另一側繞了過來。三人會合,孟曠牽出張允修、自己和穗兒的馬,按照老辦法,將張允修的馬韁控製在自己手中,讓穗兒在後方看著他,三人列成一縱,即刻從遼東都司的後門出去。三人在凜冽如刀的寒風中一路向西疾馳,馬蹄踏雪翻飛。今夜天際薄雲浮動,有銀月高懸,視野不算一片漆黑。他們靠著微弱月光在雪地上的反光前行,一路靜默,無人說話。廣寧城在遼陽的西麵,快馬要騎大半天的路。夜色之中趕路,隻覺得萬物闃寂無聲,連野外飛禽走獸的叫聲都聽不見,一切聲源似乎都被白雪吸走了。隻能聽到耳畔的勁風呼嘯,和馬蹄踏擊雪地的噠噠聲。孟曠騎在馬上,右手單手控馬韁,左手拽著張允修的馬韁,領著他的馬匹往前跑。她三不五時回首一下,確定張允修還老老實實坐在馬上,穗兒也跟在後麵。他們一直奔馳,眼見著天邊的光芒逐漸發白,黎明來臨。孟曠判斷大約是四更天與五更天的交界時,她們沿著綿延千裏的長城線,逐漸看到了一座堅實的城堡出現在了眼前。那是廣寧城,數日前她們曾在城外的驛站駐紮了一夜,沒有進城,直接路過了。張允修說是要在東門與舒爾哈齊匯合,但她們如今早到了一日,匯合的時間是明日的此時。孟曠沒有急著進城,停了馬,將張允修拽下馬來,用繩索綁縛好,把他丟在了雪地裏。然後她自己在附近尋到一片相對幹爽的地塊,堆了柴木和樹葉生火,用掛在馬身上的小鐵鍋煮化了雪水,和穗兒一邊烤火休息一邊吃幹糧、喝熱水補充體力。她們一夜未眠,奔襲百裏,穗兒眼圈紅得嚇人,二人麵上的皮膚也都凍得發紅泛皴。“喂……給口水喝……”不遠處,雪地裏的張允修在雪地上趴伏著,站不起身來,向孟曠虛弱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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