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老者領著一個膀大腰圓、高鼻深目的中年男子來到了院門口。男子身上圍著皮圍裙,其上濺了不少牲畜的血,手裏還拿了一柄帶血的尖刀,看上去煞氣十足。老者則道了句:“這是我侄子,馬成業,你找他有什麽事?”孟曠明顯感受到這老者與那膀大腰圓的中年男子身上散發出敵意,她完全不怵,反倒失笑,兜來轉去,原來這老者竟然就是馬成業的叔叔。這叔侄倆似乎對外人很是警惕,怕不是經曆過某些不愉快的事。她仍舊不說話,從懷中取出了穗兒給她的銀鎖,展示在叔侄倆麵前。馬成業見到銀鎖,頓時麵色變了,舉起尖刀惡聲道:“你怎麽會有這把鎖!”孟曠不慌不忙,指了指院子裏,示意進去談。那老者卻不依不饒,道:“你把話說清楚,不然別想進來。”孟曠不禁歎息,終於開口道:“這把鎖是當年那個繈褓中的女嬰給我的,她如今已長大成人。我是她的親人,你們可以相信我,我並無惡意。”“你……你是女人?”叔侄倆同時吃了一驚。孟曠無奈地保持沉默。叔侄倆相視一眼,大概是達成了相信孟曠的共識,終究是讓孟曠進了院子。“阿叔,你去把阿蘭叫出來。”馬成業對老者道,老者隨即進了屋。馬成業則把那帶血的尖刀丟在了院子一角的水桶裏,就著水桶裏的水洗了洗手上的血汙,找了塊並不幹淨的抹布擦了擦手,請孟曠在院子裏的馬紮上坐下。“對不住,當年的事對我們來說是禁忌,所有來問這件事的人,我們都如臨大敵。我沒想到的是,那女嬰還活著,我以為她這樣的孩子,太容易夭折了。”“她叫李穗兒,現在有我護著她,我不會讓其他人傷害她。你倒是選擇了相信我,你就不怕我是在撒謊嗎?”“不……你是個女人。”“我是個女人你便信我了?”孟曠不禁覺得好笑。“你喬裝成這樣獨自來找我,說明你此行也怕被別人發現,你手裏拿著那女孩兒的銀鎖,如此小心翼翼,我不認為你是大老遠來找我們麻煩的。”馬成業道。“曾經有人找過你們麻煩嗎?”孟曠問。“有,被我們打發走了,阿訇也幫了忙。但是他們不甘心,此後在這裏盤踞了很久,一直監視著我們,一兩個月才終究散去。”“什麽時候,是什麽人?”“大約三年前,看上去像是朝廷的人,有幾個打手模樣的,也有閹人。他們也是來找那女孩兒的線索的,我不知他們從哪兒知曉我與那女孩兒之間的關係的,這些年來我們感到很不安。”說話間,屋內老者和一個中年婦人走了出來,婦人手中還拖著一個托盤,其上擺著茶和點心,招待孟曠吃。“這是我妻子阿蘭,當年她也照顧過那女孩,還給那女孩兒喂過奶,因為當時恰逢我們的兒子剛出生,正在哺乳。這是我阿叔,我大約七年前把他從老家固原接到了應天府這邊。阿叔在那邊寡居,上了年紀,我得照顧他。”馬成業介紹道。阿蘭向孟曠行了一禮,麵帶憂慮道:“我們一家隻想過太平日子,往日裏殺牛宰羊,賣點肉食,過一過清貧日子,當年的事我們也不清楚,還是請官府的人放過我們吧。”“她不是官府的人,她是那女孩兒現在的親人。”見妻子誤會了,馬成業解釋道。阿蘭不禁吃驚道:“那女孩兒果然還活著?她過得可好?”“她很好。”孟曠笑道。“呀,你是女子呀。”阿蘭聽著孟曠的嗓音,也隨即吃了一驚。接受了孟曠是女子的事實,阿蘭似乎也放下了戒心,有些動情道:“當年那女孩兒,一點點小,她娘也沒有奶給她吃,每日就喂點米湯,麵黃肌瘦的。我真心可憐這女娃娃,從北京到南京,在路上給她喂了兩個多月的奶,到了南京城又喂了一個多月,隨後她娘就帶著她獨自南下了。說起來,我也算是那孩子的乳母了。”“那時孩子多大?”孟曠不禁問。“瞧著也就五六個月的模樣,但據說當時已經出生有八個月了。”“那是什麽時候?”“隆慶六年的九月。”“這麽說,穗兒當是隆慶六年的元月出生的。”孟曠思索道。“她娘據說是宮裏出來的宮女,瞧著也不像是嫁過人的女人。那女娃瞧著麵貌有西域人的模樣,也不像是中原人。我到現在還在想那女娃娃可能不是那女人親生的。”孟曠聞言,目光落在了馬成業身上,馬成業麵色有些凝重,在孟曠的目光中低著頭,似乎在糾結著什麽。孟曠也沒逼他,就等他自己做決定。片刻後,馬成業果然開口道:“阿蘭,阿叔,我一直也沒和你們仔細說過這件事,你們隻知道這孩子不一般,是貴人的孩子,卻不知道這孩子就是從宮裏抱出來的。今天借著這位客人來尋我的機會,我便把話說明白吧。二十三年前,那時我還是個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剛隨著父母親從固原來到京城,就在京郊放羊,賣羊肉羊奶為生。不久後,父親生了一場大病,就這麽沒了,家中就剩我一個獨子,還要供養母親,不得已我隻得入京城做工,因為自小和牲畜打交道,馬車也趕得好,後來便做了車夫。在京城趕了一年車,到了隆慶五年的年初。我記得那年年初,京城很熱鬧,西域來了一個大使團,好幾百人。據說是葉爾羌汗國派來的使團,使團中還有一個天仙般的女子,是被葉爾羌汗國供奉為‘吉祥鳥’的聖女。當時京中百姓起哄,沿著街道圍觀使團車駕,就想看看聖女是何模樣,奈何聖女蒙著麵紗頭巾,還坐在車駕中,什麽也看不清。使團在京中逗留了約莫一個半月,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傳聞宮中似乎出了一些事,鬧得很不愉快,葉爾羌的使團因此匆匆離去。然後沒過多久,可能也就一個月的時間,我所在的車行掌事就來尋我,說有雇主想要找懂察合台語的人去做車夫。老板知道我是從西域來的,就問我懂不懂察合台語。我們固原的回回人,其實漢化程度比較高,一般也都說漢語。但我母親恰好是說察合台語的,我自然也懂。於是我一下就被挑中,車行掌事給了我一個地址,讓我第二日去那裏報到。等我第二日到了地方,才恍然,原來雇用我的人,竟然就是張居正張首輔。而且我到張府第一日,張首輔還親自見了我,問了一些家長裏短的問題。我實在受寵若驚,但也隱約感覺到,張首輔對我的看重,也許是有更深層的原因的。我隻是沒有想到,他竟然從那個時候起,就已經在盤算著要把吉祥鳥營救出宮了。”作者有話要說:這裏的察合台語是指阿爾泰語係突厥語族葛邏祿語支。其實包含了很多現在的語種,包括維語、烏茲別克語、吉爾吉斯語等等,穗兒母親所說的便是察合台語中的烏茲別克語,當時的古烏茲別克語使用的是阿拉伯字母。感謝在2020-05-19 18:34:42~2020-05-21 19:05: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清涼六神 1個;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emperor 5個;李三歲、若禪。、茶 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21087470、魚兒的月光、安公子 10瓶;清涼六神 4瓶;七三i、鳳凰花又開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馬成業進入張府成為張居正的車夫之後, 張居正便自此隻乘坐他駕駛的馬車出入。隆慶五年時,張居正還不是內閣首輔,但已然入閣,乃是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同樣手握重權。每日他事務繁忙,出入之處並不多,往往清晨一頭紮入內閣,就能待上一整日,夜半才能歸家。但不論多晚歸家, 張居正總會讓馬車在宮中繞一繞,最後從東華門出。當然, 外臣的車駕在宮中是不能亂走的, 雖說是在宮中繞道,也不過是在前朝範圍內。時日久了, 馬成業也就熟悉了前朝的道路和各個宮門的情況,宮中守衛也大多與他混了個麵熟。時光飛逝, 終於來到了隆慶六年的二月。這個月的某一日, 張居正很意外地提早離開了內閣, 上了馬成業的馬車,讓馬成業徑直歸府。路上他低聲對馬成業道出了一個瘋狂的計劃, 將馬成業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沉著如山的聲音, 至今仿佛還回蕩在馬成業耳畔:“你當記得五年初入宮朝覲的葉爾羌使團裏,有個‘吉祥鳥’聖女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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