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和青年男子被孟曠打暈, 穗兒也沒有能夠帶上馬車。前方已經上了馬車的黑衣老者和那名喚“阿竹”的女子審時度勢,知道大勢已去不可再爭,隻能撇下他們逃跑。他們催動馬車,迅速衝出了這處破敗的院落,消失在夜色中。四周呼嗬聲四起,這場抓捕行動依舊在不依不饒地進行。但孟曠卻像是完成了所有的任務,隻是在原地擁著穗兒,再不願挪動分毫。也並沒有人來催促她,人群雜亂的腳步聲和此起彼伏的呼嗬聲逐漸遠離了。孟曠鬆開懷抱, 給穗兒拿出口中塞物,解開綁縛的繩索, 雙手在她麵龐上摸索, 仔細辨認她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裏疼?他們有沒有虐待你?”穗兒隻是搖頭,她喜極而泣, 又一次撲入孟曠懷中,不願離開她的懷抱。孟曠今夜經曆了失去穗兒的痛苦和失而複得的狂喜, 心情起伏過於巨大, 這會兒當真感到有些虛脫了。就見穗兒輕輕撫著她的左肩, 本來喜極而泣的神態,卻又轉為無限的心疼, 道:“你中箭了……”“沒事, 背甲擋了一下,隻是皮肉傷。”孟曠輕聲道。“你流了好多血……”穗兒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沒事的,真的沒事。”孟曠擁著她, 低聲安慰她。“咳哼!”此時她們身後響起了咳嗽聲,郭大友出現在了那裏,並向她們走近。孟曠驚了一下,下意識將穗兒抱得更緊了,並有意將她擋在了自己身軀之後,扭著頭望著郭大友,眸光警惕。郭大友卻隻是走過來,一腳再次踹暈了方才有些蘇醒跡象的那個倒在地上的青年男子。然後他默默將孟曠方才從穗兒身上解綁下來的繩索用匕首分為兩段,將那中年男子和青年男子分別綁了起來。做完這一切,他一邊將匕首在皮革腕帶上磨亮,一邊道:“詹指揮那裏抓到了九指王的一個心腹,算是大收獲,但是真正的核心成員還是逃了。咱們這裏抓了這麽兩個人,主謀也逃了。這個主謀非常狡猾,我看想要抓回來也很懸。我已經派人回本司稟告指揮使,提請延長城門宵禁了。這天都快亮了,但願能趕上。”孟曠不作回答,神色冷淡。郭大友無奈道:“你何必這般防著我,我也不是那種棒打鴛鴦的人,你既然這麽愛這女子,我不會攔著你。但你要明白,你若是想娶她過門,這難度可不小。你得想辦法讓她擺脫這麽多勢力的追捕,將她從泥潭中拉出來才行。否則你把她娶進門,就是娶了個麻煩進家門,後患無窮。”一句話說的孟曠眼神閃爍,穗兒窩在孟曠懷裏,麵龐起了熱度。“你還認不認我這個大哥?你要是信哥哥,你就聽哥哥的,哥哥保證你能娶她過門。”孟曠終於點了點頭,一雙眼睛在暗夜中透出明亮的光彩。郭大友瞧她這樣不禁笑了,十三在感情上還像是個單純的孩子啊,毫不掩飾自己對所愛女子的感情。不得不說,能保持這樣的赤子之心是很難得的,尤其是在經曆了那麽多生離死別、人情冷暖之後。若是讓外人瞧見北司凶名赫赫的修羅鬼煞還有這樣的一麵,恐怕得驚掉了下巴。“行了,別摟摟抱抱了,成何體統。趕緊過來幫忙,把這兩個人弄出去。”郭大友沒好氣道。孟曠有些不舍地鬆開了懷抱,理了理穗兒淩亂的長發,穗兒從她眸子中讀懂了她的意思,她要自己稍安勿躁,相信她的判斷。穗兒點了點頭,她的眸子在夜裏怎麽會這般亮,像黑珍珠似的,蘊著滿腔的愛護。穗兒的心滾熱的,真是上一刻地獄,下一刻就入了極樂,巨大的落差使得她覺得這一切幸福如夢似幻般不真實。孟曠和郭大友合力把那暈厥的中年男子和青年男子抬了出去,郭大友來時早有準備,專門尋了一駕馬車過來,就停在這破院子不遠的拐角處,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他們把這兩個人摔進馬車裏,然後孟曠扶著穗兒也上了馬車,讓她在馬車中稍待,順便把車中的一條毛毯給穗兒披上保暖。這駕馬車是從鄒巴家裏順手牽出來的,是鄒巴的專屬座駕,其內極盡奢華,恰好又正值初春,春寒料峭,車內保暖物品一應俱全。孟曠自己坐在馬車車轅上,倚著車廂壁暫憩,此時此刻她放鬆下來,她才感覺到周身無比的酸痛,而肩膀的疼痛更是一波接著一波。前一夜她就一夜未眠,今天白天奔波了一整天,還被迷藥迷暈了過去好長時間,疲勞、困倦、失血、受寒,她真的有些熬不住了。郭大友知道孟曠受傷失血很疲憊,就讓她守著馬車,他自己去前方探查抓捕情況。穗兒裹著毯子湊到孟曠身邊,輕聲道:“晴,你進來吧,外麵冷。”孟曠偏頭,聽她呼喚自己“晴”,眉目間不禁透出笑意。她輕輕搖了搖頭:“我還是在外麵守著,有什麽事能及時應對。”穗兒出了車廂,坐在她身側,將身上的毛毯展開,將她和孟曠一起裹在其中,隨即握住她的手,抱在懷中暖著,道:“盡會逞強,你手都是冰涼的,流了那麽多血,還哪裏扛得住這夜裏的寒涼。你也是女人啊,不知道要愛惜自己。”孟曠乖乖地聽從她擺弄,心間暖意融融,不禁又將她攬入懷中,二人互相依偎,相擁取暖。“你是怎麽找到我的?”片刻後,穗兒問道。“不是我找到你的,是郭大友找到你的。若是沒有他,今晚我可能真就把你弄丟了。”孟曠說這話時,手臂又不禁收緊了一點,“郭大友判斷,半路劫走你的這夥人,其實就是挑起多方矛盾爆發的始作俑者。他們對局勢非常熟悉,更清楚有哪些勢力已經出手,在爭著要抓你。此前我和郭大友循著線索找到了倚紅軒裏的劉九,查明了南衙稽查所就是你剛出宮時抓捕你的那夥人。劉九在我們的逼問下承認方銘在他手中,被他關在酒窖裏,引我們去地下酒窖見方銘。然後使詐,往酒窖裏丟了迷煙,把我們鎖在了酒窖中。我和郭大友一時被迷暈了,醒來後,我發現方銘確實在酒窖裏,他上來第一句話就是問我‘李惠兒是不是還在你那裏’,這個問法很奇怪,他起碼應當確認你是不是確實被我們抓住,才會問還在不在我們手中。我後來回味了一下,才察覺他話語中的破綻。還有,他的手下無故失蹤,也讓郭大友起了疑心。郭大友懷疑方銘和他手底下的人根本就是同床異夢,眼下已經分道揚鑣。方銘反而和劉九已經結成夥伴,專門演了一出戲給我們看,為的是想要從我們口中套取你的下落,確認我們並未把你轉移,而那封竹筒信確實送到了你手中。然後把我們鎖在地窖裏拖住我們,好趁機把你抓到手中。”“所以……那封信還真是方銘送的,但他的目的根本就是引我入套……”穗兒道。“沒錯,就是這樣。此前郭大友在靈濟堂附近發現了一個形跡可疑的賣魚翁,派了我的手下周進同跟蹤他,結果周進同被那賣魚翁弄暈了丟在流民聚居區的豬圈裏,那豬圈還是方銘手底下一個退伍老兵老洛的豬圈。再結合我嗅到那竹筒之上有淡淡的魚腥味,可以判斷,那個賣魚翁就是方銘假扮的,他先是想要誤導我們的調查方向,讓我們把注意力落在城南老兵老洛身上,又往靈濟堂後院丟了竹筒信,想要把你引到兵馬司胡同的陷阱中。”孟曠道。穗兒點頭,恍然大悟。孟曠繼續道:“而方銘手底下的這幾個人有其他的目的,恐怕隻是潛伏在方銘身邊,借助他的渠道來弄清楚你的下落。這幾個人分別是城南老兵老洛、胡記脂粉鋪的掌櫃胡福來和夥計東子,還有倚紅軒的一位姑娘竹妍。郭大友知道他們的老巢在外城城南的流民聚居區,宵禁後他們沒辦法帶你出城,隻能先帶你回老巢藏起來,等天明開城門,他們才會帶你出城。所以我們就立刻組織人手,一路摸了過來。城南這有郭大友的眼線,但是這裏真的很複雜,我們找了好些地方,之前那個豬圈的院子裏沒有人,一番查找後我們才鎖定了他們關押你的所在,不得不說老洛做事很小心,真是狡兔三窟。”穗兒望著躺在馬車中的那兩個男子,道:“我此前聽到過他們的對話,這兩個人恐怕就是胡記的掌櫃胡福來和夥計東子了。”“沒錯,還是讓主謀老洛和竹妍跑了。”孟曠道。“對了,晴,我聽到了那個老洛談論你和郭大友。他居然知道你的女子身份,還知道你父兄的事……”穗兒望著孟曠道。孟曠吃了一驚,隨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說那張刀疤麵龐為什麽那麽熟悉……竟然是他!他居然沒死!”“誰?”“黎老三!穗兒,你還記得當年把你帶出詔獄大牢的人嗎?一共是兩個人,一個是我爹,一個就是黎許鳴黎老三,他是當年詔獄的管事,管獄所的千戶,人稱‘人間閻王’。”穗兒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當年她怎麽出獄的她自己記憶很模糊,全程都處在暈厥的狀態中。但她記得那詔獄中確實有個刀疤麵的軍官,很可怕,她根本不敢多看。不過她後來在孟家,多次聽孟老爹提起過黎老三之名,因為他懸梁自盡的事,孟家還遭遇了一輪搜查,使得孟老爹不得不使出金蟬脫殼之計,將她和晴姐姐藏在了羅道長的醫館中。這些事她還是記得很清楚的。“當年他原來是假死脫身嗎?那我父兄!我父兄的事有望查明了!”孟曠大喜過望,緊緊拉住了穗兒的手。穗兒則暗自心驚,沒有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早已斷掉的線索突然接續了起來,這可真是世事無常,卻又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她提醒孟曠道:“晴,你要小心,若那老洛當真是黎老三,他究竟是敵是友還不好說。眼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想傷你,他是故意用神機營的弩/箭打你的左肩,為的是誤導郭大友的調查方向。但當年你父兄之死,是不是他造成的都很難說,眼下他逃走,我們要找到他也不是易事。”“嗯,我明白的。父兄前車之鑒,我不會重蹈覆轍。”孟曠認真道。“你莫讓我擔心,我眼下最怕的就是你出事,有什麽想法要和我商量著來,別自己主意那麽大。”穗兒道。孟曠點頭,隨即突然想起什麽,問道:“你今夜是怎麽被那該死的曹光抓到兵馬司胡同來的?他闖進咱們家了嗎?小曖會不會有危險?”穗兒聞言心頭一沉,忙安慰道:“小曖沒事的,清虛師兄弟三人護她很好,還有詹指揮也一直在幫我們……都是我的錯,我今天下午本想偷偷離開靈濟堂的,所以從後門溜了出去。但是很快就被清虛發現了,他和小曖他們一路追上了我,把我帶了回家。我們是在靈濟堂門口突然遭遇到了九指王和鄒巴兩個幫派的大規模火拚,而我則是趁亂被曹光抓走了,曹光這廝不知何時與鄒巴聯合在了一起,恐怕就是想借機把我擄走。”孟曠擰著眉頭望著她,穗兒心虛又後悔,隻能低頭道歉:“對不起……我隻是害怕我繼續留在你家裏會害了你和小曖,我沒想到外麵局勢這般複雜,方銘也不可信……是我太衝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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