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麵麵觀正文382各有緣法往日不可追


    本章九千多字,三章的量。還有一大章為上部最後結局,是否分作兩次上傳,現下不肯定。明天有番外。一個是商輅的婚姻選擇,一個是周沈徐三人的往事,在後一個番外中,大家可以全麵認識周沈氏。


    孫豪在鄭家呆了一段時間,便迫不及待地返程,連夜乘船趕路。卻不料此次運氣不好,竟遇到了水寇。


    這幾年蘇州境內水寇因知府況鍾上任著力打擊,已然好轉了些,但江南到處是水道,北到淮揚,南到杭州,東到鬆江,西連鎮江,水道密密麻麻,東西交錯,南北通衢縱橫,以一府之力圍追堵截總是有漏網之魚,集數府之力卻也是勞師動眾。逢年過節,各地官府派出圍子大力巡查,是以稍好,隻是一待節前節後,這些水寇無錢了又鬧將起來。某處官府聞訊,再去找來,那些水寇卻是沿著河道早遁入他縣府,此地搜捕已是人去樓空,杳無音信,十分耗時耗力。


    這次,孫豪所乘夜船,在杭州到蘇州的途上,到太湖地界,在湖蕩處通行時,就被隱藏於蘆葦裏的水寇襲擊了。以他那個性,打抱不平,鋤奸去惡當作己任,所以更不會縮成一團裝膽小,任由他人搶掠自己的財物。加上在軍營裏呆著,自認為已經練得有三斤三兩哪裏忍得住不出手?遇得歹人自然是二話不說,奮起與人拚上性命了。可惜他再是好漢一條,厲害也有限,他隻得一雙拳頭,終究以寡難敵眾。水寇善水,而孫豪那點三腳貓的水性不把自己淹死已然是幸事。


    不過孫豪這麽一鬧,運氣好,沒死了,卻是被人砍了幾刀,失血過刀,奄奄一息。文簡去城裏探訪回來與姐姐說起孫豪的傷勢,用手比劃著傷從哪處到哪處。“……那一刀,從額上砍往頰上,差點兒連耳朵都削去;然後左胳膊上被砍了一刀,醫生說見骨了,右手掌心握刃好深的傷口,屁股上還被砍了一刀……”


    “現下氣色如何?”


    “我去看他,他還衝我笑呢,嘴上說不疼不疼,卻是說一句半句就咧著嘴嘶嘶地抽氣,半邊臉裹著,說甚麽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我就說,他怎的那般傻,一個人哪打得過其他人,要是我,大不了給了錢便是了……不過,唉,黑子哥哥也沒做錯,要不是他,那些賊寇就又溜了……”


    文箐趕緊教育弟弟:“錢財乃身外之物,這個時候小命要緊,水寇掠錢財不殺人性命,便都給他就是了,咱們人單力薄,萬萬爀要逞強。”


    孫豪是被後來路過的船隻救起來的,而官府圍子也聞訊趕到,確實如文簡所言,沒死是運氣,與他周船的可沒有那麽好氣了,賊寇一時怒了,將船擊沉,船上連船夫都給殺了。所以說有些人就是命長。


    孫豪蘇醒後,給官府提供了幾條線索,一是他也將對方砍了一刀在肩,右手必提是抬不起來的;二是左手狠狠地摳瞎了另一人的右眼,那人必然少一個眼珠子。但後來官府在查辦中,發現賊寇早就殺人滅口了,這二人也成了死屍。不過,孫豪另外提供的最關鍵的線索卻是難得:他認得領頭的水寇,正是八月份前次他急著從杭州返回自適居時在碼頭與人打了一架,對方就是那頭目。


    文簡一副先知先覺地神態與兄弟們扯淡:“我就說,上次黑子哥,哦表叔,從馬上甩下來,腿上有淤青必是打過架呢,原來真有其事。當時他要是說了,咱們就報官府提前把賊子抓起來,就好了。”


    文笈譏道:“你傻了啊。那個時候哪曉得他就是水寇。”


    但不論如何,因為孫豪提供的線索,官府方麵卻是很快就找到了賊人,並且逮到了。而逮到的這個頭目家中,此次被搶的錢財不見,卻是有些過去被搶的事主的物事,於是也應證了所犯是實。這個頭目你道是何人正是當年綁了鄧知弦嚇得他子孫根不振的那凶漢子。


    孫豪說自己從外祖家中攜了兩樣貴重物事,卻是被歹人取走。官府循著這物事開始盤查,一則問那賊人如何銷贓,二則卻是依供四處搜查。結果這一查,卻是查到了這些年,水寇的好些贓物,比如金銀首飾器物,竟落到了江家的銀飾鋪裏,經匠人改造,便改頭換麵放到櫃上來。布匹則是發賣於外地行商了。另外一些難以脫手的,比如畫或古董,卻是賤價寄賣於倉州淮揚等碼頭的當鋪或古董鋪中,這些地方離蘇州有些距離,不易被人察覺,關鍵是南來北往的客人多,很快就能將贓物脫手。


    其中牽連進去的就有江家的當鋪。江家拒不承認,隻說自家當鋪一不小心收了這些贓物。依明律,凡典當物事,質鋪典奉必是要問清來例,登記在冊的。可是江家當鋪中所查,這些物事俱不在帳,或者極少在帳。如此,江家便成了勾連水寇。


    江忱沒想到百密一疏,如今因為孫豪遇水寇一事而被曝光,丟卒保帥,隻說是掌櫃的瞞著自己幹下的勾當,哪想到,掌櫃的卻一口咬定自己根本不從經手,都是東家舀來的,自己隻管賣。江忱洗不清自己身上的汙泥,啷鐺下獄,家產麵臨抄沒。


    江濤四處托人求情,自然也不求到周家門下來。周珍哀求母親,又懇請大哥二哥出麵,可是周騰卻是得意洋洋,前一陣子江家樂得看熱鬧,這會子他焉能不報仇?更樂得這時候落井下石,通過內弟的關係,讓衙門裏隻管往嚴裏查辦,卻是將江家與厲家綁一起。於是,官府緝舀厲家,刁家等一幹親戚,這幾家確實有說不清的勾連,厲家在棍棒下,交待了自己就是蘀江家看錢放債的,並且將江家幹下的勾當全招了出來。比如吐出來:這次與周家的食肆,實為江家想出口惡氣,故意謀劃為之。


    這下,關於周家與厲家的高利貸債務一事,也就輕鬆解決了。


    而食肆走水的事,經忤作驗死屍,乃為死後焚屍,事情於是漸漸水落石出。那個購菜的管事,卻是被厲家收買唆使,周家還債在即,不想讓周家這麽順利還債,有心索要更多錢財,便起心放火。至於死屍,卻是一招偷梁換柱之計。於是,原來找周家討要賠償的兩個鋪麵,也轉頭去找更有錢的江家。


    周同大鬆一口氣。原以為要賣地償債,沒想到峰回路轉。先時,鄧氏懸梁了一次,被丁氏與文筠發現。文筠嚇得日夜守著她,活脫脫將原來的小胖臉瘦出了小頜骨來。此時鄧氏便以為丈夫會回心轉意,瘋顛狀漸收。


    隻鄧知弦卻是自事發後不知所蹤,據夥計言道,食肆走水那日,鄧掌櫃的舀了好些錢財後,就不見蹤影了。鄧家老夫婦於是告厲家圖財害命,但隨後而來,卻是女兒鄧氏竟被周家所休,是他們所料不及的。鄧氏事發後,半瘋半顛,李氏在宅裏大聲道:“裝瘋賣傻呢,是想蒙混過去吧?哪裏有這麽便宜的事?”


    到底是真還是假,這個隻有鄧氏曉得了。隻是她知曉官司了結後,周同親寫休書時,她卻是跪在周同麵前悔過認錯,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隻求他看在兒女份上,饒了自己這回,以後是閉門在家一心理佛再不問世事絕不管娘家事體,又言道周同但凡想尋丫環做通房,她也絕無二言。


    這些話落到周同耳裏,那就是水入沸油,“嘶”的一聲,怒氣蒸騰。周同惱恨交加,好好的清名卻被這醋缸子給毀了。鄧氏又支使女兒與兒子抱著周同的腿哭泣哀求,文筠跪地不起,說日後隻怕到了夫家也要受人氣,請爹爹饒了母親一回。周同對鄧氏的感情或許當初還有些,隻是經了這幾年吵鬧早就煩透了,連夫妻生活都很少有了,可他最疼兒女,瞧得一雙兒女嚶嚶啼哭,便狠不下心腸來。“來日為你尋個好母親……”文筠哭道:“我不要繼母,爹爹心最是慈善,母親是糊塗了,請爹爹寬恕母親罷……”


    周騰出麵了,讓李氏將三人帶下去,責令弟弟三思:這等婦人,留在家中,隻會敗壞名聲,招災惹禍,敗壞門庭,無視家規族法,此時若存婦人之仁姑息待之,來日教出兒女如何?休得讓人笑話!世間女子如許,來日擇賢良另娶便是。男子行事,就該利落為之,何需如此婆媽猶豫。


    周同被三哥罵得狗血淋漓,劉氏在病床上大罵鄧氏四德俱無,尤其無婦德不懂得順從郎君,有失人妻之矩,上不敬家姑長輩私自圖謀產業為外姓求財敗壞家業,著周同立時遣了鄧氏回娘家。周同在三哥與姨娘的逼迫下,也顧不得哀哀一雙兒女,將休書扔於鄧氏,著丁氏打包衣物,真正是一架牛車打發回了鄧家。“舊事休得再提。你私自以家宅抵押,聽任鄧知弦所為,破我家財,若我不顧念夫妻情份的話,早將你扔將官府處置了。”


    文筠傷心不過,李氏本來就不喜她,加上為鄧氏之女,因她上回頂撞,此時亦不睬,甚至懶得裝模作樣地哄一哄,劉氏病未愈,見文筠鎮日哭哭啼啼,此時亦不喜,且將對鄧氏的憤恨遷怒於她。文筠的日子難過至極,文箮文笒幾個亦不敢插手。文籌懇求父親無用,落寞於人前。


    文箐聽後也無能為力。有些事,總得當事人自己克服努力才是。想五年前文箐在文筠麵前是可憐,如今文箐憐文筠姐弟,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這些事說起來簡單,但是拖拖拉拉,全部了結的時候,已然是十一月底了。


    咱們回過頭來說說孫豪,他是在九月初頭遇寇,當時文簡歸來問道:“姐,你哪時候去瞧小表叔?”孫豪想著自己在受傷生命垂危之際,念念不忘的就是哪日能與文箐姐弟再瀟灑江湖遊,直到魂魄再次附體清醒後,認為是菩薩聽到了自己的叩求,於是巴巴地等著文箐去探病。


    “過幾日他不就是要返鳳陽麽,臨行前我再去送些儀禮,現下卻是沒時間了。你有空,便蘀為姐瞧瞧吧。”文箐正在地頭上與範彎規劃暖棚事宜。去年暖棚有所收獲,今年卻是要再增加兩排,以保證染指裏的食材能供應上,爭取今冬賺得更多錢財。


    文簡“哦”了一聲。他也知曉姐姐為難,男女有別,可奈何黑子哥性情就是那麽粗放,時


    時巴望著當年路途上的情義再現。“我看小表叔還是想著姐姐去看看他的……”


    “休得胡言!小表叔那人不拘小節,你卻不能隨了他也亂說一氣。咱們這裏禮節上半點兒也不能疏忽的,伯祖母現下盯得正緊。再說我去了,難道他傷口就能一夕痊愈了?”文箐遠遠地瞧得趙木匠推了一車木器過來,“趙木匠做好立式風車了,你不想瞧瞧?”


    “當然要看!”文簡立時就忘了孫豪的話題,歡呼著奔了過去,急著看看做出來的成品效果。


    立式風車效果不錯。地頭是北麵臨湖,選了山穀某處,深秋之前,風倒是不小,將立式風車底座安置好,帆一裝穩,就聽到“呼呼啦”的風拍打著帆,帆兒開始轉動,側麵的輪軸亦開始慢慢地帶動水筒車的輪軸轉動起來。趙木匠高興地道:“沒錯,沒錯,這個還是表少爺做的樣子,我們比照著尺寸做得,果然妙啊!”


    範彎在下方溪流處道:“是不是風不夠大啊?這水還沒上去哩。趙木匠,你該不會依著咱大表少爺的樣式還沒做好吧?大表少爺那個我們在盆裏試了好多次,可是好得很……”


    文箐翻了個白眼,在盆裏試是想多高就多高,哪能與現實的地勢相比較。她上下端詳過後,指出問題來。“是吃水太深了,坡太陡,每個筒裏水太多太重了,帶不動……你將水車再往上來一點兒,現下冬天水位上降。你想想,春天水漲時,到時水位上升,隻怕把水車淹了大半哩……”


    幾個人挪來挪去,總算搞定,車上來的水雖然不如預計的每次都滿分之二,可也足有三分之一多,可這證明實在是行得通。反正也不用人管,就擱在這兒,風力小水筒轉得慢但仍然能打上水來,更是不費半點人工。


    範彎瞧得滿心歡喜道:“小姐,如此一來,咱們這片坡地,我隻需挖了溝渠過去,這一秋冬都不需自己車水了,有了這個,太省事了。一夜的功夫,能澆上幾畝地不止,如此一來,兩三個晝夜就差不多……”他是誇不絕口,先前看模型,隻當玩玩,一旦由木匠變成現實,立時就感觸更深刻了。


    趙木匠笑得合不攏嘴。年初文箐說的排風扇,結果現在好多戶都跟著周家學,也找他來做,一時生意十分好。“四小姐,這個立式風車,我可否也給親戚們做得?”


    文箐笑道:“有什麽做不得的。聽說北邊府縣也做得這些的,又不是稀罕貨,隻是這個可是需要風的,沒風的地方,裝了也沒用,還得牛來拉,你可與人說清楚,免得落了埋怨。”約好一個月後,請他去常德田莊,看看那處風大不大,到時也好多做幾個,給佃戶們減輕車水的活計。


    文簡看完,歸家,對陳媽道:“大表哥真的好本事!要是姐姐想的法子,大表哥都能做出來,那該多好啊……”到現在為止,主觀上他還是認為這是姐姐想的法子,而不認為是農書上已有的。這就是孩子護短與崇拜情結。


    文箐裝作沒聽見,但沈顓送來的這個禮物確實解決了一項大問題,沒有一點感激或者感觸,肯定是說瞎說的。但是,自己做的選擇,就該自己承擔後果。沈顓是不是一支未開發的績優股這問題,以後大抵與她沒關係了。現下想想,去日不可追,有些時候是機緣未到,有些人來得不是時候……有些失落,傷感,於是不敢再往深裏想去。


    孫豪年輕,再加上在周宅中李氏很賣力地張羅打點,讓下人侍候得當,他的傷好得很快。孫鄭氏也從南京聞訊趕來致謝,卻是著急搬出周宅。她認為兒子之所以受傷,就是因為文箐之故,要不然在家豈會遇到賊寇?這個想法,卻是因為後來朝廷的獎賞,在孫振那邊就得了完全相反的結論,認為周家乃是兒子的福地。


    這就離開蘇州,自己還沒好生與文箐聊聊呢,孫豪當然不同意,於是在周宅中裝病,本來能支著起來的身子卻硬說渾身無力,一會兒說傷重了動彈不得,一會兒說傷口痛得緊骨頭根本怕是不好生養著就要廢了,一會兒說頭痛如針紮,一有人搬動他就裝暈厥。於是挺屍一般躺在床上,賴在周宅不讓人搬動自己。明明地了大半的皮肉傷,這麽連著躺上半個月差點兒得了褥瘡。


    氣死他母親孫鄭氏了,她瞧得他都破了相,一邊拍著床圍一邊罵道:“叫你毀親,叫你亂闖禍,叫你亂跑!如今好了,弄出一身的病來。臉也花了,出去嚇死人,哪家娘子還會嫁給你?胳膊要殘了,手掌若廢了,倒也好,讓你再闖禍!大腿砍斷了看你如何再出去亂跑?!”母子兩個客居在周宅,卻是鬧起來了。


    正是這般動靜,連李氏瞧在眼裏,也“嘖嘖”地道:“可是了不得了。這武人出身,果真是能闖禍的。說起來,我們家笈兒還是聽話的了。”


    重陽節,周魏氏為長者,文箐不得不返城,正好沈鄭氏被李氏拉著見蘇州的那些官府人,談到孫豪的英勇行為,文箐趁機見到了受傷的孫豪。


    孫豪臉側一道半匝長的疤,肉剛長合上,紅紅的,還有點兒發膿。一聽說文箐來探病,他立時就裝得病入膏肓的樣子,嘴裏“哎喲哎喲”地叫個不停,眼裏偷偷地瞄著文箐,作可憐狀語氣哀淒。“慶弟啊,黑子哥我傷得這麽重,都不能動彈,你都不來看我了……”孫豪心裏非常高興,隻是實在不想叫她四小姐,於是故意裝作失憶。可是接下來很快就破功,沒裝下去了。


    “小表叔傷得是太重了,該好生靜養,那我還是不擾了您歇息了。”文箐知曉他是故意裝癡傻,作勢要走。


    孫豪急急忙忙就要坐起身來,叫道:“哎,哎,別走啊,別走啊。你怎麽都不問問我傷到哪裏到底重不重的?我說啊,爺……咳,我這回可真是九死一生,痛得死去活來的,嘍,五刀,還有幾個小傷不算,要不然……不說了,不說了,別嚇著你了。反正是比當年的那點子凍傷厲害得多了,血快流幹了,你瞧,我臉色都白得象死人,是不是?我沒哄你吧。”他一會兒覺得該向文箐討點兒便宜,讓她疼自己;一會兒又覺得在文箐麵裝說痛苦,沒麵子,很是矛盾,說出來的話也是忽左忽右的,哪裏象個成年人。


    文箐聽到他說了這麽一大串,已然有些喘氣,不過也因此讓蒼白麵色增加了一點血色,好過方才的半死人樣子了。確實是死裏逃生,如今說話不象先前那般中氣十足,可性子仍然是那般急躁跳脫。“手腳能醫好嗎?日後可影響騎射?”


    孫豪這時趕緊擺出一副英雄氣慨來,作勢要拍胸脯,才發現舉的正是那隻傷手,便不好意思地縮回去,一臉好漢流血不說痛的神態。“沒事!咱過上十天半夜,騎上幾百裏,殺幾個毛賊不在話下……”


    什麽叫打腫臉充胖子,這便是經典再現。放在旁人那裏自該是痛哭流涕的樣子,可是到了他身上,就象看耍猴的一般逗人樂。嘉禾在一旁憋著笑。


    孫豪瞧清了文箐送來的是治疤痕的方子與藥膏,很是感激,心道:她還是在意我的,瞧,連疤痕的藥膏都不忘備妥了,可比旁人送來的那些人參啊丹芝要強。隻是他嘴上說出來的滿不是這樣的,在外人聽來定是以為嫌棄。“這是女人家用的物事,我區區偉丈夫一個,你怎麽讓我搽這個了?”


    “孫表叔原來嫌棄這是女兒家用的,我這是送錯了禮啊。嘉禾,快舀走,送於旁人了。”文箐叫嘉禾端出去。


    文箐送的哪樣他都不嫌棄,當然舍不得被送給其他人。孫豪連連叫道,“哎,哎,我就是說一說。你都給我了,便是我的了,怎麽還興收回去的?”說完,立時就往身上揣,舀了方子還認真瞧了兩遍,然後得意地擠眉弄眼,孫猴子樣兒又出來了。


    “方才還說動彈不得,隻是這舀藥膏的動作,那是份外的身手矯健。”文箐毫不留情地擠兌。


    “誰說的,真的痛得死去活來。”他方才一擠眼,麵部肌肉牽動,自然眼角那兒就隱隱作痛。“嘶。”


    嘉禾掩嘴在一旁偷著笑。發現孫家公子可真個是活寶,太逗人樂了。孫豪窘了,瞪著嘉禾道:“你笑什麽?!”然後向文箐討要公道,“你家丫環竟敢笑我醜!”儼然恢複以前的無賴狀。


    文箐笑道:“方才也不知哪個說的,男子漢大丈夫,又不是嬌嬌小娘子,何須在乎這點臉麵問題。”


    孫豪歎氣,作怪道:“唉,慶弟以前還給我治腳傷,如今我臉上這傷可比腳還痛得緊,卻不給換藥了。”


    文箐正色道:“以前是黑子哥,現下是表叔,身份不同,所言所為都得依規矩了。否則家中諸長輩便是要指責了。”


    “當日我就說了,咱們三個不歸家便好了,哪個敢說咱們的不是?以前你也說過不要意人家的話,咱們走自己的路,讓他們說去……”孫豪哀怨地道。心裏更深一層的意思能在筆墨上寫出來,到了嘴邊卻是沒膽量。不過他知道,自己說到這個份上了,文箐怎麽著也要接這個話題回應自己了吧?


    “可在趙獵戶處,你也曾提過,即有金玉在身,家中不是權貴便是富紳,且尋了家去,富貴溫柔鄉中躺……果真是一言不差,正是伯爵門第,又有世襲軍銜職位。已然得償所願,表叔應該是萬事足矣,何故還提當年風餐露宿之往事?世間少萬全之策,有得必有失,熊掌與魚不是時時可兼得,總有取舍……”文箐認為孫豪的這句話是賭氣的成分居多。真要他舍了富貴,過苦日子,想當初可是牢騷滿腹。


    短貧尚可,長貧積怨,感情焉能長久?


    孫豪磨磨嘰嘰地道:“我,我哪想到會這樣。有了這富貴又如何,可是你與簡弟也不能與我同享……”


    “箐感念表叔這份心意。隻是……”文箐緩緩地道,“表叔您為孫家兒郎,我弟是周家子弟,蒙表叔舊情在懷顧念不已,下交於我姐弟,不嫌棄我們,做得朋友相互接濟照應,但終究卻是兩家人,表叔能安享福貴,我與弟弟已然高興,絕無非份之想。”


    孫豪聽得她這番拐彎抹角的拒絕,心裏不暢,可又說不過她。於是索性捅破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要是能用眼前富貴身份門第換取當日咱們三人的逍遙日子,便是好了……更何況也不是沒有法子的,隻看你樂意不樂意……”他說到這裏,便抬頭死死地盯著文箐。


    可是越是與他做進一步交流,就越發有一種認識:孫豪就是那拔苗偃長的“苗”,隻長年齡不長心智。


    文箐走到門口,孫豪以為她生氣要走了,哪想到她不過是對門外嘉禾交待了一句,轉身鄭重地對孫豪道:“孫表叔,人生在世,不可能有十全十美,事事稱心如意,總有幾件無能為力的。不是你我心裏怎麽想,便能有個稱心如意的結果。現下諸多不便,家人朋輩屆時亦多指責與阻撓,鬧到最後,也不見得有個好收揚……”


    孫豪低頭,不甘不願地道:“你以前說,萬事隻需努力,隻要付出了,便不會多留後悔。我就是想與你和文簡在一起。我與你……”話憋在心裏不說出來就格外的難受,他再也忍不住了,尋思著這會兒借著這個機會當麵鑼對麵鼓的說個明白。


    文箐不讓他說將下去,打斷道:“我是說過謀事在人的話,可是付出了,也不一定事事都有回報的。就如有時做件好事,也可能辦成了壞事。”她揚起頭來,正視孫豪的目光道:“你有家,咱們中間隔著的不僅僅是萬水千山,還有人倫道義。那些親戚關係是繞著的,可是打一開始,你們家便是認定了這般的……”


    孫豪眼裏有些泛紅,道:“你姨娘的身份現下反正是糊塗著的,徐家不認,你也沒法子,何必上京去討個明白。如此一來,咱們那什麽亂七八糟的親戚關係便再也不是了……”當日在船上,他便揚言,自己立了軍功,然後蘀徐氏討個公道,那時為了兄弟的遭遇抱不平;如今為了兒女私情,卻是想說服文箐姐弟不要再去為徐氏翻案了,糊塗著來,便將親戚關係不算數,然後順理成章,孫豪就可以向周家求親了。


    說不得他言而無信,隻因感情已不同。如若現下還是兄弟,他依然會守諾,可是一旦發現自己對文箐有幾分動情時,就暗自怨老天爺,為何生自己在孫家,生文箐為徐氏女兒?


    文箐迫她一句:“我姨娘的事是一樁,令堂令尊?還有令兄伯爺會怎麽樣?”


    “我與你一起,你若樂意,我自可以與我爹娘鬧上一鬧,他們舀我沒辦法,總會同意的……”孫豪不服氣地道。


    文箐從文笒口裏曉得孫家那些叔伯,個個都盯著孫傑那爵位,關係錯綜複雜,比起周家來,人口更多,人事更複雜,自己隻想清靜地關起宅門來過日子,可不想沾惹更多的是是非非。文箐在心裏盤算著,既便是沈家人提出退婚,如若沒有這麽一出,她依然相信,沈家對自己的好感,相對來說,遠勝於孫家人對自己的喜愛。那次去鳳陽拜見沈鄭氏,也見得孫家其他人,給她感覺就是太亂,自己去了,隻怕會因徐氏的關係到時會受諸多白眼。何必?“你家人並不喜我,你何苦為難自己,亦為難你母親?為難你家中諸人?到頭來,就算成了,我也難自安於貴邸。”


    孫豪一聽文箐好似鬆動了,趕緊道:“你不用想他們。這本來是我們倆人的事,到時你隨我在京,在京裏覓一處宅子,再不與他們住一起便是了。”


    文箐心想哪有這麽輕易的事。“令堂若以死相逼,又待如何?你無視?敢違孝道做一個十惡不赦的不孝子孫?”


    沈鄭氏常在孫豪麵前哭著,口頭禪大抵便是:“氣死我了……你眼裏哪還有為娘我?你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我還不如早死了的好,省得讓你煩心?你死了,你自痛快了,你自在了,哪還會想到九泉下的我來……”


    孫豪聽得多了,當然不以為意,從來不當真,認為這不過是女人撒潑的手段罷了。此時聽得文箐這句話,自然不以為意,且認為自己不被她所信任,覺得受到侮辱了,於是一急就道:“她從來都這麽說,不過是傷心一下子罷了。反正我活得好好的……他們要是不容你,我自出來便是!”


    文箐步步緊逼:“你堂哥是伯爺,你要這麽一鬧置他臉麵何存?到時被京中權貴百姓笑話,你無視宗法不敬兄長忤逆長輩,京城自是無容你之地,官職難保,再尋你個不是,關你幾年,我成了紅顏禍水,你成了浪蕩公子不務正業專好美色一無是處走到哪兒都要被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沈周兩家交惡,朝堂上怕是暗裏要鬥個你死我活的,今日朋輩,明人仇人……”


    孫豪連連搖頭,道:“不會,不會這樣的,不會這樣的……”可是他自己也覺得文箐說得句句在理。他沒有別的話能說服了自己,說服了文箐,於是破罐子破摔道:“管他們作甚?到時我也象現在這樣離家出走,逃得遠遠的,哪用得理會他們?”


    文箐有些頭痛,認為孫豪失了過去的記憶,又從自己這裏接受了一些觀念,歸家後,大多舊事都沒想起來,然後就是被送到軍營裏一下子,勾三搭四的混日子做一紈絝子弟兵……真個似那一根被“拔苗助長”的苗,拔得過快了,結果是隻長年歲不長人情世故。“你的意思是說:要背祖叛宗,你從家族裏除名,然後不管不顧的隻為了和我與弟弟在一起?”


    孫豪象個做夢少年,破釜沉舟地道:“那也是沒辦法了……咱們,你帶了文簡,咱們三個痛痛快快地過日子,象以前一樣,遊山玩水也好,做點小買賣,四處瞧瞧,然後……”此時他隻是生怕此時文箐退縮了,話趕話,想也沒想就說出口來。


    他自己做下這個決定,全然不問對方是否樂意,不問文簡可否願意跟隨,一廂情願地就將三人綁到了一起。


    文箐聽得他大展“鴻圖”,這樣的閑逸確實自己在夢中亦回味過。可是一旦夢醒,也隻餘得嗟歎。要是孫豪真有此魄力,真能做得出來,那她倒是不得不刮目相看!如此魄力,果然不虧是男兒本色。這般,倒真正是需要膽量與氣魄。雖為世間不容,可如果愛一個人能做到這等地步,當真是轟轟烈烈。可是多年時光過去後,他會否心生後悔?


    文箐想:如果自己愛他,對於一個這樣敢於豁出去的人,自己也不會負他,定會好生籌劃經營,不使缺衣少食。難得一心人,情之所至,隱姓埋名流落異鄉也在所不惜,倒是自在,再無人束縛,自己想幹什麽便幹什麽,何必聽他人呱呱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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