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那日沒討到便宜,本想教訓文箐一頓,打壓她的氣焰。原等著文箐搬開家生活一段日子遠不如在周宅,讓她也知曉世事難為,過日子還得有大人幫著操持,確實如方氏所言,李氏存過心思想看文箐不過好而某日求到自己門口來,到時自己好一逞嬸子的威風。


    結果,卻發現文箐離開自己,離開周宅,卻是活得更自如,幾至於另創了一份產業。她在周騰麵前便抱怨著文箐任性,有所欺瞞,又道方氏暗中相幫,全然沒給自己這邊透點兒口風,今日才出了醜。


    周騰知她去找了文箐的茬,惱火地道:“我讓你去自適居瞧瞧,可不是讓你去尋事的?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李氏這才知誤會了周騰的意思,辯解道:“終歸是她瞞著我們做得這事,便是沒把我們放在眼裏,實為大不該。”


    周騰煩躁地擺手道:“消停點吧。隻要不是敗錢,她如能做成事,且由她去。反正這些日後也在文簡名下,歸屬周家,帶不到沈家去。你莫再阻她這檔子生意,她要做大了,我等自是要幫她一兩點,總不能讓外人說是我們趕了她出去更不管她死活。你再打那些個小算盤,圖讓人笑話。”


    李氏出不了這口氣,窩得慌,便數落自己夫婦替文簡打理產業,辛苦操勞換來的隻是對方不滿,還不如褚群隻出力就能分成。


    周騰聽得這話,知曉妻子什麽德性,長歎一口氣道:“文箐搬走後不久,同我說過一回,道是要將文簡名下的田地與鋪子收成,撥出三成於我。”


    李氏聽了,眼睛一亮,驚喜地道:“真的?!她竟會這般開竅?”她有些不敢相信文箐能說出這般大方的話,又想著文箐是不是有所圖,日後會否反悔?若是反悔,自己這廂可是白高興一場。“畢竟是大伯父主持分的家,他若得知這事,隻怕會以為是咱們欺壓了文簡……”說完,又看向周騰。


    事實上,周騰當時聽了文箐的提議時,很是羞窘,同時亦有些生氣。他當年聽任李氏鬧著要分家,也是自覺辛苦而不公道,四弟隻管花錢,二哥家隻剩得兩個孩子不理事,等於是他們養著這兩家子人口。李氏當時說自己一家是替其他兩家白忙不討好,他在劉氏長期不公平的對待下亦有這種想法,所以對分家也存了心思。文箐說出讓利三成於周騰時,周騰便有一種自己被侄女窺破的感覺。


    八月十六文箐、彭氏與李氏去沈家送賀禮。李氏在沈家人口麵前,更是與文箐之間表現得嬸侄親和之態。連陳媽說話時,李氏亦與她搭了幾句話,文箐卻還摸不著頭腦,李氏為何這般開心。不過李氏樂意這麽友好敦睦,文箐也樂意配合。


    隻是沈家人格外擔心沈於氏的身體,顯然誰能看出沈於氏在強撐,所以一幹客人皆順著沈於氏說話。


    在李氏與彭氏對沈於氏道完恭喜後,沈於氏對著李氏與彭氏滿臉期待地道:“雖說早就是兒孫滿堂,隻是我這一心盼著看顓兒生兒育女,隻怕是不成了……”


    彭氏趕緊恭維地道:“老夫人福壽延年,膝下何止兒孫還繞,玄孫也是指日可待。”


    沈於氏道:“哎,不行了……我這廂有個不情之請。本是箐兒大姐出嫁了,二姐也快了,隻是我家顓兒與箐兒……看不到,我這心願難了。她二伯母,三嬸子,若是明年我在,可否讓顓兒與箐兒早點成親?”


    彭氏沒想到沈於氏這般心急,她言下這意顯然是等不得文箮出嫁了,隻想著趕緊將文箐迎進門來。“這是好事,老夫人這個心願我們自該早日安排了。隻是箐兒到明年,也不過十三,癸水還沒來,未成人,這個……”這話也是文箐私下裏與彭氏提過,沈家那方有意學當年周家接了周夫人過門一般,要將文箐早早迎進門。文箐借口弟弟年幼,沒有自己照顧無法安心在沈家。這話是薑氏與彭氏都知曉的。不過彭氏卻不能將原話在沈於氏麵前說出來,隻能借口生理上未成人,娶進門來也不能生枝散葉。


    沈於氏歎氣,無能為力,要想看到文箐成人,她這身子骨哪能拖到那時候?


    彭氏將這話轉告於文箐,文箐心事重重。


    沈吳氏替薑氏這邊接待周家客人,推起了葉子牌。沈吳氏感謝彭氏上次借錢與自己還債,此時便說年底即還彭氏的錢財,另外送半船石炭當時利息。彭氏推說親戚之間守望相助本是應該,何來利錢一說。又道自己現下不缺錢,沈吳氏外債未了,還是先還外債。


    今年煤賣得不如去歲好,隻是挖了出來全都堆在那,不過精炭數量可觀,今冬若是賣得好,與去年的收入差不多。好在是杭州鋪子裏的生意較去年更上一層樓。沈吳氏這幾年管著鋪子,加上鋪子裏管事的是楊婆子,女人之間相互交流的多,終於在生意這上頭也略上了道,比起昔年家敗時的那個隻知道後宅的事情的少奶奶來說,已是大不同。是以,與李氏和陳媽還有文箐提起生意上的事,倒也能說得好些話題。


    文箐見陳媽一個人落單在旁邊,便拉著她幫自己一起看牌。彭氏道自己身不適,讓陳媽替她來玩。陳媽在山西呆了大半年,便與眾人聊起那邊的事項來。


    李氏本對她有意見,見她一副管事娘子的爽利勁兒比自己身邊的餘氏強了不少,此時聽得她說得一些事頭頭是道,也來了興致,便打聽石炭一事。聽得沈吳氏今冬要送文箐一船炭,便說文箐要開食肆,可正是用得上。


    華婧過來是請他們過去聽戲,可是卻聽得文箐要開食肆,立時便在意起來。


    沈吳氏開玩笑地道:“今年箐兒這絨衣若無意外,較去年相比,定是能翻上一番不止。”便又讓文箐說到底想了些什麽法子,如何就做得這般大了。


    文箐低調地說得一兩句,事實上自己所為,她並不想在沈家顯得格外打眼。可是這製絨衣一事,從始至終都是她操持,現下被沈吳氏著力誇讚,避也無可避。


    一眾女人開始時,皆是為此事歡喜,免不得俱誇讚文箐聰慧能幹。


    華婧盤問道:“表妹,你現下不是正做絨衣嗎?怎的又開起了食肆?”


    “因缺絨,要養鴨,鴨養得多,又賣不掉,隻能開食肆賣鴨。”文箐簡單地解釋了兩句。


    華婧開始不理解,認為文箐做絨衣才開了頭,卻又開始籌劃食肆,著實是想法太大,步子邁得快,以她這速度,隻怕日後越來越難以聽勸了,認為文箐心中有貪婪之心,過份追逐財利。“你這個絨衣說來就是填充鴨絨鵝絨,這些活計咱們女人倒也做得,可是若開食肆,你如何料理?”


    文箐點了點頭,謙虛地道:“做絨衣確實如表小姐所言,甚是簡單。表姐,你可莫聽三舅姆說得那般誇張,著實不是甚麽十分難的事。主要是需得針線活計好的人,做出衣衫來好看。開食肆我自然是請人打理。”


    “前些日子聽你們提得絨衣價格甚高,可咱們的吃食,三合豆子換兩塊豆腐,倒是比較公道。”華婧打聽得布匹價格與收絨毛的價後,便認為文箐這是奸商,利太高了,實為自己不恥。


    “物以稀為貴。”華嫣也沒料到堂婧提問這般尖刻,立時為表妹辯解,首先將表妹那一年同自己說的那一套定價策略說了出來,接著又細細地敘道:“大姐說的填塞絨衣隻是最後一步縫製,可此前還有許多事項呢,很是辛苦。畢竟這絨或許尋常人都見得,可一件絨衣,少說十來隻鴨不止,更遑論要做上十幾件,上百件……大姐,收絨需得東奔西跑,表妹又不能出門,這些事全是雇人所為,而且也不是雇一兩人就能辦到,得好多人才能收得十來斤絨。除了工錢還有車馬費食宿費,針線工錢……這些算起來可不少呢。”


    她如今也參與家中經營中來,慢慢地亦明白表妹經營絨衣中的一係列困難,十分佩服表妹竟能一一做到。這事若落在她頭上,肯定是一籌莫展的。


    齊氏在一旁聽得分明,也算是約略清楚其中的難處,便稱道:“倒真是難為箐兒能做得到。做一件絨衣容易,大不了左近鄰家收得絨毛,可要當成買賣,不聽嫣兒所言,還不知有這些難處……”


    “二伯母,還有呢。這宰鴨,也不是尋常時候人人都殺得,大抵還是過年過節時食葷了才吃,這絨衣又隻有冬天才穿得。您說,箐妹這買賣,可是難與不難?收絨不易,她隻能自個兒養鴨,不過這麽一來,倒是開食肆有了食材……”華嫣一個勁兒地替表妹說其中困處,文箐暗中要製止她,她也沒顧。


    “哎,說來還是表妹這見過世麵的人才曉得做這門營生,咱們女子呆在家中,確實不如表妹。”華婧似乎說了一句服輸的話。不過,文箐聽在耳裏,覺得有些不舒服,可是再瞧大表姐,隻見她似乎沒事人一般,便也不敢肯定了。


    可是,事情遠沒就止打住。文箐這生意眼看做大了,關心的人便也越發擔心,問得也越發細致。比如薑氏也私下打聽:“箐兒,你表哥上次去自適居,聽得範彎提起:你現在還榨油?”


    這事兒一直瞞著沈家,連沈吳氏也不是十分清楚,隻有製絨衣一事在沈家不是秘密。文箐沒料到範彎多嘴一句,或許他不過是想在未來姑爺麵前誇小姐,哪想到今日倒成了文箐的“公審”日。“啊……我家那個褚管事是個能人,先前沒做絨衣,搗鼓著榨油,隻是利太薄了,怕虧本,投入也大,現下沒錢做大。隻在家裏榨些自用。”


    “我就說呢,你去歲送來十斤茶油,這次又送了三十斤茶油,我隻道是花錢買的,那可太破費了……既如此,你大舅姆自不客氣了。”薑氏笑得好似十分開懷。“我還以為箐兒這個也要開鋪子呢。”


    文箐隱隱約約認為薑氏問這些話好似另有什麽要說的,可是她已習慣於不要將所有的事都抖露在人前,逢人說三分話。“大舅姆這是高看箐兒了,箐兒隻怕能力不濟,做絨衣這項買賣已是膽戰心驚,故而小心翼翼,賺得一點錢財,說與親人們聽,都羞於見人。”


    “表妹,你總送這麽多禮給我們家,我們又無甚回禮……”華婧盯著文箐道,老占未來弟妹家的便宜,對方還是孤女,說出去多沒麵子。


    文箐知自己送禮隻怕又觸到人的自尊份上了,重了不好,不送更不好。一時便有些訕訕地道:“表姐說笑了,既是一家人,何來禮不禮的。我……”


    陳媽趕緊接口道:“表小姐,這是家中產的,也是小姐與少爺孝敬娘舅家。舅奶奶這處也沒少給小姐與少爺送吃食,這要算計起來,可是沒法數清……”


    沈吳氏也忙道:“都是一家人,親裏親戚的,箐兒亦送我藥膏方子掙得那筆大錢還債,我若也與大侄女這般計較,那大哥拿畫替我還債,這些,說來都是我家……”她是越說越傷心。


    薑氏這次發火了,臉上帶有慍色,將女兒罵回屋裏去:“你這又是瞧著甚麽不順眼了?怎生又提便宜不便宜的?”


    “我就是瞧不慣她經常這般大方做作的樣子,不過是她家有錢罷了,偏在我們麵前來顯擺示恩。誰稀罕她那油與絨衣了?華嫣說她賣絨衣有多難,費盡心思,我瞅那些苦是她自討的。她又不愁吃喝,做甚還要搞這些名堂出來?好似人不知曉她有多能幹的樣子。”華婧認為女兒家,就該安生呆在家裏,做些女人該做的事。甚麽營生買賣,本就是商人所人,商人奸滑,實不足取,也與沈家家風不相融。


    薑氏聽著女兒氣頭上的話,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打了一巴掌,雖不太重,隻這一下,母女二人皆愣了。


    薑氏雖也認同女兒這些話,可是一想到沈吳氏之言,若當日沒有文箐出手替沈家擺脫那些債務,隻怕沈貞吉手頭上最後幾幅畫就要全賣光了。在某種程度上,她認為女兒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可是文箐若是養成一心隻求經營得利,圖興家旺業家幾萬貫,確實有些俗氣,不為沈家人所取。


    華婧左臉上有些紅痕,她強忍著淚沒哭出聲來,隻堅持道:“姆媽,您現下生我的氣,可我明明瞧得不對,卻不說出來亦是對家不忠不孝。我醜話說在前頭,您瞧好了,來日她若依然這般想甚麽便定要做甚麽,到時進得咱家門,您是縱容她幹下去,還是想勸她在家好生相夫教子?清平淡泊守家?抑或是謀得萬千頃田地錦衣美食,再重蹈昔年沈萬三之覆轍?”


    華婧最後一句話,將薑氏嚇得麵色發白,嘴唇發抖地道:“你胡說甚麽?你表妹不過是做點絨衣賣而已,就她這點子小錢,怎麽與那個沈萬三相比?先年你三叔那偌大家業,連沈萬三的十分之一都不足……你莫亂嚇唬人!”


    “她是做不到!不過她這架勢,姆媽您不能放任了。我身為表姐管教她不得,可是姆媽現在雖不是她家姑,卻也是舅姆,說她一二,自是為她好。現下家中眾人都說她如何如何聰慧,如何能幹,焉知便是福?說得多了,自然引得外人關注,誰個曉得是不是也如三叔一般招禍進家門?”華婧隻覺得自己一片苦心,好多話卻不能說出口來。既擔心表妹有幾分盛氣日後無人駕馭,又擔心若話說得太重了將表妹氣得把這婚約毀了,屆時曾祖母、父親與姆媽、更有弟弟俱傷神,自己便又是罪人。


    薑氏久久不能言,最後隻問女兒還疼嗎?華婧搖了搖頭,道:“我有失言,很是不當,著實該罰,姆媽這一下,本是我該受的。”


    沈吳氏與陳媽所論生意經,在向來崇尚清平守家淡泊明起的沈家人眼裏,自是有些格格不入,也難怪華婧不喜這些。昔年沈澈從商,沈博吉接著經商發展壯大產業,在沈澄看來,並不值得稱道,因為沈博吉遇難,為沈家引來大筆債務,是以,沈家人並不以為經商是件好事。大富大貴之後必然災禍,最值得一說的就是開國時的沈萬三,那時富可敵國,到得如今,家產早四分五散,落入朝廷之手。時人提及南京某衙門裏陳列之物是昔年沈萬三家中所有,又說到周普寺觀音床,金留殿十三隻床,皇宮中大量物事皆從沈萬三家中取得,如今沈家豪宅也不過落為官府衙辦。


    文箐如此年少聰慧,於生意上有天份,雖不可能達到昔年沈萬三的家財,更不會象沈萬三那般炫富,可是一想到沈博吉就是家財萬貫,正如華婧所言,生意做得大了,貪心更起,便益發想做得更大。文箐做絨衣有起色,就立時想著開食鋪,又在謀劃榨油,誰知日後還會不會再開油鋪?再以後呢?華婧說表妹的野心甚大,隻怕不會甘於家中尋常女人這般度日,到時弟弟如何能受得了這樣的妻子?文箐若同大姑一般強勢,到時弟弟會否受委屈?


    薑氏是越想心越不安,夜裏輾轉反側,半夜坐起。


    沈貞吉以為她是嫁女心態,略說得一兩句勿要擔心的話,薑氏道:“婧兒出嫁,為娘是憂心。隻她最近所言,確也是句句發自肺……”於是,將華婧評價文箐以及擔憂文箐來日的話約略說了些。“隻是她現下這般行徑,隻怕不是一項生意就止步的,莫要學三弟,家業雖大了,卻是招來了禍事,惹來了債務。”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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