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252心生一計


    沈吳氏翻了一下帖子,是個請帖,原來是孫豪大舅五十大壽。她有些疑慮地看向文箐,道:“這?咱們與他家本不熟,去了,又送不起禮,平白給人瞧笑話了。”


    華嫣接過帖子,也瞧了一眼,道:“孫豪送禮給表妹,表妹去歲說要還人情。咱們送去的香玉膏也不知如何?難道是他家想與咱們家常往來?”


    這事來得太突兀了。孫豪能說服其舅?文箐也琢磨不定。其實他是不曉得,那是因為孫振到得杭州,同舅兄說起欲與周家聯姻,又道想與周家聯手對付蘇州任家。當然,說對付,這不是一時半刻能做到的,關鍵是要與周家先親厚起來。


    沈家被人堵住家門索債一事,在蘇州與杭州的生意人家中,亦不是秘密,更何況,既關心某家,自然其人之消息也會格外關注。


    沈氏拿不定主意是否去,更何況家中沒有男丁,要去也隻能自己去。她在不知始末的情況下,認為現下可沒這份心思去鄭家賀壽。


    文箐也認為這事有些不可捉摸,現下沈家落難,卻要去捧鄭家人的臉,怎麽著都沒那個心情。為何鄭家還來送帖?滿臉疑問地看向吳嬸,問道:“來人除了送信,可有說甚麽?”


    吳嬸支支吾吾地道:“奶奶,可記得上次劉進取一事,外間便傳了咱們家中那罕見的玉觀音?”


    華嫣錯愕地道:“這同鄭家有何關係?”


    吳嬸遲疑地道:“鄭家太夫人喜佛,咱們家不是去質鋪裏問過那玉觀音價嘛。鄭家人聞得,當時也問過。”


    言下之意,鄭家看中了沈老太太這玉觀音了。


    這玉觀音可是當初沈博吉早上一當家,便親自從北地尋來的上好和田玉,請極好的匠師雕出來的。若是去質當了,興許還真是一筆大錢。也難怪劉進取打這玉觀音的主意。


    沈老太太眼見債主天天堵門,便著吳氏差了吳涉去典當。隻是吳涉去了,沒辦好,因朝奉知沈家急缺錢,有意壓價,本來至少是三五萬貫鈔不止的物事,到質鋪裏,隻肯給八千貫鈔。


    吳涉惱火地道:“年初質出去的迷勒佛,還值一萬五千貫鈔呢。”歸家說與沈吳氏聽,她亦十分生氣了,不當了。


    文箐聽得這些原委,忍不住發揮想象,道:“難道鄭家此時落井下石,趁人之危?打起這玉觀音的主意來了?”一時之間,便對鄭家更沒了好感。這不能怨她,畢竟先入為主,先時鄭家再娶徐家女一事,在她心裏生了根。


    沈吳氏終究在人情往來上老沉一些,對吳嬸道:“你好生與來人說,咱們家如今守製,隻怕去了,不合適。並非有意怠慢。”


    吳嬸道:“我也與來人說了,家中守製,與禮不合。又無男人去應酬。可來人隻道這請帖還是要送到的。”


    華嫣有些擔心地道:“不去的話,是不是鄭家認為咱們家不給他麵子?”


    文箐一想到孫豪送給自己的錢與禮物,那箱子禮物隻怕是不好原物退還的。這錢嘛……“舅姆,我手頭上有些錢,不若讓周管家到外頭置辦些物事,送去。現下在人家地頭上,打些交道,多個照應,總是好事。”


    當然,在被索債之前,她自然是不想高攀鄭家的,如今也沒有辦法,多結交一個待自己好的,興許便多一條出道。


    沈吳氏不好意思用文箐的錢財,道:“你那宅子還等著修繕呢。可莫要動那筆錢。”可是,她終究被文箐說得有幾分動心。


    這事沈吳氏終究不能拿定主意,說與沈老太太聽。她聞言沉吟不語,過後道:“原本家中有個大肚佛,送禮甚好。可惜質了出去,也沒換得多少錢來。”


    這話提醒了沈吳氏,趕緊讓周德全去典當回來,沒想到因為是死當,一質出去,很快被朝奉給賣了。


    沈老太太有些破釜沉舟的架式道:“既然鄭家太夫人喜誦經。咱家如今隻這個玉觀音她能看得入眼,既然質不上價,莫若送了出去。再有,將箱底那卷你大哥書的經卷一並送去罷。”


    沈吳氏沒想到沈老太太竟舍得這個寶貝,有些傷神地道:“母親,這玉觀音,隨你多年,還是留著吧。且到街上瞧瞧旁的,尋一樣便是了。”


    沈老太太歎氣道:“我有心向佛,案前就算沒這個觀音供奉著,她自在我心中。我既讓你送去,你依言便是,哪裏這麽多費話。”


    沈吳氏有些難過地親手擦拭這個玉觀音,與華嫣二人一起裝盒,道:“母親,日後待華庭長大,定讓他再給你買一個更大更好的。”


    可那畢竟不是博吉買的。這是唯一一件兒子留給自己的東西了。兒子沒了,所送物事也保不住了。沈老太太悲愴地道一聲:“南無阿彌陀佛……”


    華嫣聽到這一聲“南無阿彌陀佛”,她心裏有些怨。命啊,菩薩到底是怎生安排的?她瞧向祖母,卻隻見祖母閉著眼念著經,沒再說旁的話,隻一心求神佛保佑。


    此時,沈老太太坐在蒲團上,原來的軟墊竟是撤了,似乎她越是吃苦甚多,佛祖便能多加關照。


    與此,同一院裏的趙氏卻心生不安。晚間,她同沈肇來給沈吳氏請安,沈吳氏對吳嬸道:“不是說了,我不想見她嗎?”無錯不跳字。


    說實話,她心底更不想見那小兒,每見一次,便想到沈博吉待自己竟是這般。置外室,在外麵置產業,這些,讓她忍無可忍,卻又不得不吞下這口氣,想鬧一回,都沒有對象。


    文箐亦來請安,見得趙氏與沈肇吃閉門羹,她也沒答話,隻略點個頭。卻瞧見沈肇本低著的頭,此時見她來,卻是立馬抬頭,眼露敬佩之色,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


    文簡被姐姐牽著,卻熱情地沈肇打起招呼來:“肇哥哥,你怎麽不進去?”


    因為沈肇不招沈家待見,也沒人將他沈家男兒排序,文箐一再吩咐文簡,莫要叫錯了,隻需叫肇哥便是了。


    文箐見弟弟在沈吳氏門前這麽說話,牽弟弟的手立時緊了一下。趙氏客氣而又感激地行禮:“表小姐,表少爺。”沈肇也小聲地道:“表姐,表弟。”


    文箐對她亦回了個客,客氣而又不顯疏遠地道:“舅姆身子不適,興許此時來請安不是時候。”也不好意思進去,便在那裏與沈肇說話:“文簡說你記性特好,先生教一次,你便全記得下來?”


    沈肇這是到得蘇州後,第二次得了來自趙氏以外的人誇獎,便有些臉紅地低下頭去。第一個自是先生當堂誇讚,可是被華庭暗裏打壓,他偏不掩飾,仍是格外表現得好。典型的就是彈簧性格,越壓越反抗。


    趙氏立時道:“肇少爺就是記性好。表小姐誇他,他可不自在了。”


    趙氏對文箐十分感激,上次文箐出手相救,這是她在沈家收到的第一份友善的幫助,雖然那時文箐也是迫不得已。現下文箐到沈家來,她有心走近表小姐,卻又怕對方嫌棄,又擔心沈吳氏指責,老太太訓斥,故而總是既想保持距離,又想靠攏,掙紮著。


    她來不好意思打成文箐,卻不知文箐此時另有心思,正想打她來,卻這麽巧,碰個正著。於是,也沒再管時間地點,索性便也她同行,聊了起來。


    沈肇這人卻是聰慧,連文箐初見他時,都不得不多看他兩眼。想他剛到蘇州沒多久,就能學些蘇州話了。如今在杭州呆了半年,竟連杭州話也說得十分流暢。倒是趙氏,如今說的話仍是南北夾雜,聽著十分礙耳。


    文箐與沈肇對答著,問沈肇現下學些甚麽?學得如何?可喜歡現在的先生?家中吃食可習慣?喜歡南方的天氣嗎?喜歡與文簡玩嗎?


    明明這些可以從文簡嘴裏打中,她卻直接問本人。


    待問到喜歡杭州還是蘇州時,沈肇一愣,抿嘴,不吭聲。


    文箐便輕聲道:“是不是同北地比較,更喜歡北地一些?”


    沈肇低下頭去,趙氏慌道:“表小姐,肇少爺也喜歡這裏的。”推了一下沈肇,沈肇別扭地說:“喜歡”。


    文簡在一旁道:“蘇州杭州多好啊,比成都府還有歸州都要好。”


    文箐輕輕敲了一下文簡的頭,道:“因為這是家所在。”


    文簡吐一吐舌頭,點頭,道:“嗯。蘇州我有哥哥,杭州我也有表哥表弟。”


    沈肇羨慕地看文簡一眼,文箐卻認真地對沈肇道:“華庭表哥不是壞人。上次與你打架,是誤會。你可莫記在心裏。舅姆也是好人,你瞧,現下都讓你讀書習字了。若是對你壞的,自是一日打你三遍,不給你飯吃,哪還能讓你讀書?”


    這話趙氏亦在沈肇耳邊說過,為此還特意給沈吳氏磕頭,此時沈肇輕聲“嗯”了一下。


    文箐瞧著這個比自己略小的男孩,歎口氣道:“我是為你好。你與表哥同父兄弟,兄弟之間沒有隔夜的仇,隻能同仇敵愾,一致對付外人才是。”


    這事她確實是管得寬了些,可是若不及時化解沈肇心裏的疙瘩,隻怕日後就是沒了債務,沈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沈肇抬起頭來,眼露疑惑,他時半懂不懂。文箐卻沒再說下去,隻道:“日後你總會明白我這話的。你現下隻需安心讀書,書中自有學問來解答。”


    趙氏見表小姐十分關切地問沈肇,可是問話是東一句西一句,純粹是聊天,不禁也聽得入神。隻是,對於最後幾個問題,她也有些緊張,生怕沈肇答得不如文箐意。好幾次要插嘴,可是文箐根本沒給她說話的的機會。此時見表小姐好似說完了,立時接了話題道:“多謝表小姐寬解,這些,我也與肇少爺說過的,他,是個好孩子。”


    文箐瞧向趙氏道:“肇弟是個懂事的。如此甚好。幼年在北方呆得久,想來是初來乍到,難以習慣南方天氣。可是既貫了沈家姓,進了沈家門,身為沈家兒郎,從此便在蘇杭開枝散葉。”


    趙氏覺得表小姐這話,另有其味,“嗯”了一聲,仔細琢磨。


    文箐讓文簡拉沈肇到一邊玩,待到了各向各屋的分道之處,卻出乎趙氏意料之外,開口邀請了趙氏到自個房裏說話。


    趙氏心生喜意,又有些扭捏地道:“表小姐,有何事?”


    先時,沈吳氏恨趙氏不老實,說是阿惠出走前幾天,明明有不對勁的地方,趙氏與她走得十分近,卻沒提醒家中諸人。好在是阿惠有良心,沒有多拿沈家錢財。可是她這一走,讓家中人手困難,沈老太太又是個慣常受人侍候的,鈴鐺與吳嬸又要忙著家事,便十分吃力。


    吳嬸暗裏罵阿惠與趙氏:惡狗咬人不吭聲。陳媽來沈家,吳嬸沒少與她說趙氏的壞話,又說趙氏行為不端,興許還可能與劉進取有染。


    陳媽正色道:“捉奸捉雙,吳娘子,這事說不得。傳了出去,舅奶奶麵子也丟了,一家人都不好受。”


    吳嬸閉嘴。陳媽暗中十分注意趙氏,見她很是關心沈肇,行路有些妖異,旁的倒也沒瞧出來。她對文箐小心地道:“這趙氏隻怕不是個正經貨。”


    文箐眨眼,過了一會兒方才明白陳媽暗指趙氏可能是暗窯子出生。她想到了徐姨娘,便道了句:“就算是,那也與我們無關。再說,前事不究,隻瞧今日與來日。現下她是個好的,咱們莫管那些旁的。”


    不過還是心生好奇,問陳媽為何認為這人來路正。


    陳媽嘀咕道:“小姐信我便是。我可不象沈家老太太與舅奶奶,隻呆後院。我不是吃素的,走了這麽多路,曆了些事,瞧了這麽多人,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


    文箐有些奇怪:不吃素?那陳媽又在哪處見過?


    陳媽見說漏了嘴,這一來,又扯到了徐姨娘,便趕緊住嘴沒與小姐再解釋。可是生怕小姐不信自己,又來例證:“舅奶奶不是也說她不老實嗎?她若老實,就該將變賣產業的錢財全部交來才是。”


    文箐前幾日忙得暈頭轉身,隻顧著帳本與劉進取一事,竟差點兒漏了趙氏這個人了。此時,還債一事也沒個奈何,隻能尋法子時,陳媽提到她,她便動了動心思。


    債主們之所以急著討債,不僅是外間傳言沈家另有錢財,更是因為趙氏帶了沈肇來,無形中證實了他人的猜想,於是聞風而動。沈家這邊沒錢,隻好拖著,沈吳氏央求道:“諸位,且待我家二哥從山西歸來,討回那些產業,再還諸位錢財,要好?”好說話的自是點頭同意,可不好說話的又怕被其他人占了頭份,便索性專來堵門,就等著沈恒吉歸家了。拖得時間越久,這幫人耐性也有限,再加上本就有人暗中慫恿,一挑撥,自是來尋是非。


    陳媽對趙氏沒有好感,甚至於有些厭惡,道:“他帶沈肇來投奔,既不想出錢,又想靠著沈家,天下哪來這等好事?也隻有舅奶奶好脾性,若依我,要麽不認這個私生子,要麽便立時拿出所有錢財來……”


    文箐道:“舅姆不是討要不到嗎?她也個嘴硬的,半點不鬆口,愣說給舅姆的就是全部,咱們既不知真實情形,現下又能奈她何?”


    陳媽聽了,隻道是自己多此,給小姐圖添煩惱。


    文箐趴在桌上,卻是想了好久,道:“我有一計。且試她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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