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秀才在船上用得午飯後,便上了岸,商秀才給他忙著找了車,打點好,方才返得船來,繼續往下遊行進。


    由於他這一走,難免不讓人傷感,商秀才雖然心高氣傲,自認比他要強過幾倍,隻是亦難免有“物傷同類”之感――萬一自己曆經多年不中,可是也放棄不成?


    小黑子卻返艙歎道:“唉,幸虧烏老秀才為廩膳生,要不然,還得自己往裏搭米飯錢,這學業要是經年累月讀下去,豈不是讀得家圖四壁?”末了,又同自家兄弟道:“兄弟,我看這舉業也真是難啊……”


    文箐點頭,光是生員資格便要經曆那三場大試,還不是人人都能有資格去參加,也得有舉薦人才是。作了秀才又如何?再要中個舉人,可是又得經一番苦讀不說,還要過得了各場考試才是。難啊難,眾人擠獨木橋。


    小黑子又瞥一眼商秀才,見他衣著雖不是過分寒酸,想來家中亦不寬裕,便小心地問道:“我見烏老秀才對你頗為推崇,他既為廩生,想來你也是月有米錢了?”


    商秀才微赧,點個頭。


    文箐拉了小黑子不讓他繼續就這話題說下去。商秀才反而放開來,就此話題說得幾句關於生員等級一事。


    原來,縣學師生雖是開國時期朱元璋規定由官府每月廩食米,每人六鬥,間以魚肉。隻是卻不是人人有得,需得按歲考而分出等級排序。考試得優者,一等即為廩膳生,其後為增廣生,這考試得一二等則有供給賞賜等,要是考個三等,則不罰不賞。至於考到四等,則會受到撻責。要是由前麵一二等廩生或增廣生考個五等,則當年待遇降一等,如果是當年的附生則降為青衣,考到六等,則革除其資格。便是去進行鄉試――即應試取得舉人身份,也不是所有生員都有資格可以應試,還必須為三等之前的方有資格,三等以後的想應試,那也是不可能的。


    文箐聽得一愣一愣的,難怪魯迅在《阿q正傳》裏還說“討飯怕狗咬,秀才怕歲考”,以前不曾留意,原來說的就是這個名堂?難道後世的高中有會考製度便是由此而發明的?想想高中要有人會考不通過,便沒有高考資格,生員歲考不及三等,便不能考取舉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果然差不離啊。看來曆史真是一麵鏡子,不管穿越到哪裏,前世與後世之間總會有些橋梁來貫通。


    文箐歎口氣,日後文簡要是中個秀才看來是不管用,怎麽著也得爬到舉人這個位置上來才是,那對於他來說,也真是艱難的一段曆程啊。小黑子同商秀才在說廩膳生待遇問題,她這邊聽得略為一算,也就是一天一人二升米的膻食。烏老秀才想來是吃不得這多,略有節餘,也領了歸家。


    文箐歎道:“可惜,這烏秀才既是廩生,那想來次次歲考當在前三等之列,學業既好,入闈有望,今日放棄,豈不是我多有罪過?”


    商秀才安慰道:“烏兄亦是時運不濟。先時年輕既為生員,可是後來又接連家中遇白事,守製多年,便入不得試,如此,人已過中年。奈何歲考皆好,一到大比舉第之時,便是緊張,八股總是作得不如意。想來命中如此,周小兄弟莫要自責。”


    小黑子一旁道:“慶弟,你便是太過於心慈了。他雖如今放了這廩生的缺,少得這幾鬥米,若是歸鄉謀個西席,好賴也有項營生,總比那幾鬥米強。若是教得好,再教出一兩個人才來,他日中了舉入了閣,豈不是比今日這般耗得無功無名的麵上更有光?好賴也是老師教導有方。我看,各人有各人的福份與天命,強求不得。”


    文箐沒想到最後是他們二人反安慰自己。看一眼聽得認真的文簡,想著要是他要入仕為官,替周夫人或姨娘揚眉吐氣,又豈是自己想說高中便真能高中得了的?世事如棋,自己操控不得,這個娘家的小小依靠,要待到何年何月才算?這未來十來年裏又哪能靠得穩?終歸還是得自己謀劃經營才是。長歎一口氣。


    商秀才見他眉間緊鎖,勸道:“周小兄弟,莫要太過慮。想小友今日不過垂髫,便已讓在下同烏兄大為讚歎,他日,年歲稍長,這份才情又豈會蒙塵?”


    文箐歎道:“都道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隻是,我見你們這般說來說去,這應試及第之事,比那蜀道可是要難上十來倍不止。既無捷徑可走,我要是也一步一登,這得何年何月去了。不提也罷。”其實,她說的這話中的“我”,大多是站在文簡角度上來想罷了。


    商秀才安慰他道:“想先時,便不是生員,童生亦是可以作為充場儒士,去得應試一番的。故此,周小兄弟想來進第入閣,指日可待也。”他這裏說的童生作充場儒士,那也是得此人相當出名,有人舉薦才行,而且考試還是得考,隻不過是連考罷了。


    小黑子隻以為他擔心自己來日高中的問題,寬慰道:“商秀才這話說得極是。慶弟,你也無需多慮,就你這滿肚學問,來日豈可限量?如今不過是年歲小些,且過得幾年,直接應試便是了。”


    文箐知他們誤會了,隻得展顏一笑,道:“這功名一事,我是無緣了。說此亦無益。”


    商秀才詫異地道:“周小友何此出言?”


    文箐自是不好說我是女人,哪裏有女舉子?隻得找籍口笑道:“如今聽得你道得其中曲折艱難,我這人向來懶得很,又是個吃不得苦的,真要學古人的‘頭懸梁,椎刺骨’,隻怕我是沒學好,一條白綾直接了結了……”


    小黑子那邊同時接話道:“慶弟,你要是愁來日翰林之事,我看作不作得官,隻憑運氣。你這般學識,他年若是老天無眼不能讓你入閣,咱們便經商,且賺個金山銀山,富貴一生,沒事也稱個居士,自封當個隱士,多施以恩義,得個名,如何?”自己想一想,又覺得安慰的話不錯,點頭道:“甚好甚好……”


    文箐被他這一說,深覺頗合自己意,也笑了。


    商秀才適才在小黑子開口時又問了句其他的,文箐裝作沒聽到,誰也沒再接下去。他便惋惜地歎道:“可惜小友這番才華……”言下之意,頗有對方暴殄天物之感。


    文箐雖覺此人學識淵博,年少有成,又有故人之容,可是終究不是那個人。是以,不想在一個陌生人麵前說這些原因,隻得借口推道:“小弟誌不在此。再者,我曾聽得一位兄長說及,學得文武藝,雖不賃於帝王家,便是經商,也實是用得著……”由此,突然再次思及席韌之可愛了。


    各人有誌,強求不得。還以為日後能與之比肩朝堂,且看他日這般無意,隻怕這個知己亦是難尋了。商秀才歎過後,隻繼續談論《世說新語》之典故。


    直到哺時過得一半,船家來問,今日北風甚大,船已到得茶園鎮左近,是否就此歇息一晚?還是繼續夜行趕路,隻是想要今日便到得壽昌溪口隻怕是來不及了。


    這便意味著商秀才需得在船上過夜了。


    文箐原計劃在茶園左近呆一晚,然後到街上去買得些茶葉再行路,此時見商秀才似乎是有事需急趕,便征詢他的意思。


    商秀才既是搭人船隻,有急事也哪裏好意思再好催他促著趕路?隻道是客隨主便。


    文箐想了想,在嚴州府也能買得建德牙茶,便道:“還是商秀才趕路要緊,便是緊著行船吧,這天似乎也要下起雪來,且趁這未下之際,多走一段路便是了。反正船上有吃食,天黑不便行船時,且就近找個停泊點便是了。”


    商秀才再次感覺他為人甚為仗義,事事為他人著想,對先前自認為他心思狠辣的結論感到愧疚。人心難識,自己卻差點兒誤把一個好人當作歹人來看。對同船三人,更是起了結交心思。


    文箐哪裏想到這些?隻覺得眼前人年少卻是學問好,再加上同故人有幾分相似,難免就親近幾分。又深感自己在古代還是得多加強學習才是,否則同人一交談,多聊幾句,便是穿了幫露了底。


    此時隻著意交待黑子同商秀才共一艙室,又讓船家多做一道菜來。小黑子經了這一日水程之交談,大改前觀,覺得商秀才為人不同先時的書生一般酸腐,也不是一個過於計較的人,提得起放得下,當得大丈夫行徑,同那史胖子相較,天差地別也。也對其頗有幾分厚交之意,吃飯間特意拿出在歙州米酒來,極是盛情相邀。


    艙外寒風凜冽,冬雪欲下,而艙內暖意蒸騰,相飲歡暢。酒酣耳熱之際,小黑子低聲道:“慶弟,你見聞既廣,學識又好,今日這番考究於他,商秀才他日真能高中不成?”


    文箐笑了一聲,亦小聲道:“他何時高中我說不定,隻他那兄弟,他年必是入閣之人才。”


    小黑子複看一眼商秀才,隻覺他喝了好些酒後,便臉上緋紅一片,此時更覺是同齡人,想想他這般年紀,卻同烏秀才一般是生員了,又聽得慶弟對他一片讚譽,端是了不得。不免起了心思,道:“慶弟,你不是還掛念著葉家那副楹聯嗎?我看他日,若是這商秀才兄弟中了,便求得一聯如何?”


    文箐一愣,大笑,方道:“黑子哥,你真是好謀算:一壺酒,便開了口。那也得看商秀才彼時還記得你否?再說,人生交友,還是不要想得太多為好。若是為了他日謀劃,精明算計到手,隻是一旦被人曉得,便是再好的感情,也終將覺得摻了假。故而,君子之交,淡如水。”


    商秀才那邊見他兄弟二人竊竊私語,非禮勿聽,隻作未聞,此時見得他大笑出聲,隻聽得一句清明,亦笑言道:“我何時要忘了你們兄弟?”


    小黑子卻認為既是相交一場,便是幫個小忙,又不圖其錢財與勢利,坦然道:“商兄,好雅量。如今相識一場,甚為有緣。他**與令兄高中,入得翰林,進得閣,小弟有一事相求。”


    商秀才那邊隻道不敢當,又問是何事。


    文箐急阻小黑子,小黑子看著他,最後無奈,隻得放棄。文箐是生怕又讓對方誤會自己因這頓飯與搭船之誼,便有了挾持之意,非弗君子所為。忙吃得幾口,便道身子不適,自回艙去。留下商秀才同小黑子,對飲歡酹。


    次日上午,雪花漸舞,商秀才到得溪口,再三道謝,下船隻打得一把傘,便獨自走了。


    小黑子感歎道:“唉,我這一年來,遇到的人中,袁大哥算一個人物,如今這商秀才也真算一個”


    文箐突然想到他當日說的找妹婿的事,便調侃到:“我昨晚見你恨不得與他八拜結交,你總不會又在物色妹婿吧?”


    小黑子卻假怒道:“他再好,也不及你好我同他相識不過一兩天,可是同慶弟那是相知甚久,怎能相提並論?妹婿,你是逃不掉的。”


    文箐見船已動,眼前溪口亦是漸行漸遠,遠處的人影便連個黑點也瞧不見了。莫名也有幾分傷感起來,回到船上,隻越發思念故人。若是他那日未曾說服自己再去滑雪,沒有變故,是否早已恩愛同眠生子了?如今流落異地,舉目無親,一針一線全得自己張羅,不由落淚。


    小黑子見他情緒低落,隻以為病未痊好,一味小心服付兩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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