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袁彬也確是辦事手段頗為了得,曾無賴的案子次日便正式上堂審了,恰好他哥不在,真正是省了不少事,到得第三日,曾無賴終於頭頂幾項罪名,更因欺淩街坊,還有客棧那老者被傷得失語,幾罪連罰,當真是不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裘訟師不免道:便是他家大哥到時趕回來上訴,曾無賴隻怕亦不免要吃得好幾年的牢飯。


    文箐自寫的狀紙自是不用交了,隻有袁彬一紙訴狀便夠,什麽搜身也自是用不著。惡人又得了懲治,對於她來說,自是快事一件,難免不高興幾分。


    袁彬一待此案了結,火速趕回去了,因他妻子臨盆在即,十分放心不下。這兩日往來,也終於讓文箐曉得袁彬真不是當差錦衣衛,真的隻在家耕地,家裏隻育有一女,比自己略小,與成親多年的妻子感情似乎頗篤,如今這喜事來臨,自是萬分重視。


    裘訟師送走他之後歸來,卻陷入連環官司一案的焦頭爛額中。這馬大郎一案,牽扯甚多,事涉兩名死者,算得“中等案例”,衙門辦案,雖有時限,卻也可能拖得半個月不止。且要打聽的細節甚多,再加上這是自己在江西第一個案子,不免十分看重,自是把精力差不多全集中到案子上去了。


    文箐有心想幫忙,另外也是想知道這個案子的具體進展,畢竟這事涉及麵太廣,太長眼見了,於是想方設法纏著裘訟師帶了自己去。


    可趙氏卻不放心得很,總覺得她一出門,就會有麻煩事,加上心裏亦格外害怕,不敢一個人帶了文簡屋裏,當然此話她是不會說出來,不過言語上自是不讓裘訟師將她帶出門。


    裘訟師亦有自己的考量,想著自己日日忙得不著“家”,而趙氏又是病才初愈,雖然日漸康複,卻也不敢放任她一個人呆在客棧裏,而文箐雖年紀小,卻辦事機靈,且照顧起人來細微周到,能幫上她不少忙。如此,便將趙氏托於文箐照顧。


    文箐心裏歎口氣,卻也曉得要分清主次,既然裘家夫婦一跟照顧自己,眼下正是自己回報的時候,便也沒有任何怨言的陪著趙氏在客棧裏呆著,有時間了便自己翻閱《大明律》,教文簡童蒙歌。


    而這段緊密相處時間裏,趙氏是越看文箐,越覺得她不同尋常。再想想自己都是作母親的人,卻遠不如她,不免格外自卑起來,對文箐,亦是越發尊重,雖想再親近些,卻又總覺得有點甚麽隔著自己與她。


    後來連環官司的事情,經細細一打聽,方才曉得內裏另有乾坤。不說別的,單舉一例來說:那小秦氏果然死於非命,責打死她的主謀正是黃家兒媳汪氏。原來汪氏本是極不滿婆家想出這個雇人懷子的主意,卻又奈何自己幾年來無所出,黃家員外老夫妻急於抱孫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挺能生養的女人來家裏,自是不管兒媳如何想,隻道:“你且也說是懷孕便是,到時生下來,你便養了。打發了那女人走,外人誰知真假?”果然,狸貓換太子,李代桃僵的事,在民間卻也有啊。


    可是汪氏得知小秦氏懷了孕自是十分不滿,沒想到這個女人真是母豬一樣,才幾個月便有了。倒是自己好些年來也懷不上,生怕下人在外說自己是鹽堿地種不出莊稼來,奈何這股怒火隻能壓著不敢發泄。直到曉得自己月事最近一直未來,偷偷去醫館找了醫生,肯定自己亦懷了孕。這時,既無後顧之憂,便想方設法找茬,隻是那秦氏身子居然也好,竟然經過多少波折也不曾掉胎,於是過了一個多月,汪氏再顧不得,鬧將起來,一碗藥也沒將小秦氏肚裏的孩子弄掉,於是懷疑小秦氏肚裏的太命硬了,更是不能讓她生下來,便將小秦氏連腹中胎兒活活打死了,卻對秦家道是小秦氏自己爬樓,一時不甚,摔將下去。


    黃家不免有些慌,便責備起汪氏。汪氏雖也沒料到出人命,本來隻想打掉下胎兒的,如今也是沒主意了,不過她有“尚方寶劍”――肚裏的孩子。所以黃家便給了秦家一些錢財,又允諾那地再多典讓三年,秦家兒子自是收口。可老秦氏卻想著女兒沒了,想接了幾個外孫過來,可是兒媳卻不同意,道那塊地要是遇到夏澇秋旱的也種不出來多少。老秦氏覺得這不劃處,在兒媳的慫恿下,便去黃家鬧事,才有了後麵的命喪馬蹄。


    文箐聽得瞠目結舌,這,真是草菅人命啊――


    其一,黃家說小秦氏自己摔死的,自然是沒多大責任了,也就賠點小錢,安葬一下罷了。


    其二,可就算忤作查出來小秦氏是被打死的,可黃家上下統一口徑,說小秦氏在黃家不敬主母,罵了汪氏,這便是奴婢罵主了,重罪了。


    其三,按律則是主家無故打死奴婢,則罪會減至少一等;而要是罵主的話,打傷打死勿論。


    其四,現下黃家下人三緘其口,無人上堂指證汪氏。且既便是黃家有證人來指證,可汪氏如今懷孕在身,自是不能馬上讓她去坐牢,跟“保外就醫”一樣,在家生下孩子半年後才會去服牢役。從她懷孕到產後半年,自是還有一年多的時間,這官司自是“涼茶一杯”,屆時黃汪二家走些後門,亦不是不可能。


    所有的說法,都是對小秦氏無利。看來若有人要為她之死討個公平說法,隻怕是困難重重。不過,她娘家的一幹兄弟已受了黃家錢財,已經無心為她討甚麽說法。反而把秦老婦的死,推咎於馬大郎驚馬這事上。


    文箐聽得裘訟師給自己簡略分析幾句,又自己細細琢磨一番,最終一聲長歎:但願自己將來不要落到如此境地窮人的命太不值錢了而錢財,也太重要了


    念及此,卻突然想到周家的產業,看來不管如何,終究日後要去蘇州同三叔清算一番,不能讓自己同弟弟亦這般不明不白地離開家族,以免將來沒有完全分產析業,牽扯出不必要的麻煩。


    趙氏雖沒從自家男人嘴裏聽說這般多,她更關心的便是小秦氏家裏的三四個孩子,聽說大的也才六歲,小的也才兩歲。這下,小秦氏的男人出門,回來便也可能挨杖責,再有其他事宜治個罪,比如典地稅賦一事,家裏老母又是個病的瞎的,這幾個小的要如何過日子?


    她這一想,便落淚。


    文箐對著這母愛大發的女人也沒辦法,以為她是想孩子心切,有可能要收養一個,便隻好陪了她去看一下小秦氏家的孩子。


    小秦氏夫家亦在碼頭附近的一個小屋子裏住著,跟個窩棚似的,聽說這地還是去年來時趁手裏有點兒餘錢,花錢買的。眼盲的老婦人半駝著背,聽到外麵動靜,便一邊咳著一邊摸摸撞撞的走幾步出來。文箐不好走進去,因為裏麵太暗了,而且太潮濕,氣味很大,實在難以忍受。那幾個孩子真是又瘦又髒,最大的那個是女孩,背著哇哇哭的最小的孩子正在幹活,指揮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去搬凳子,其他兩個都好奇地遠遠地盯著她們的到來。


    趙氏越看越不落忍,將買的幾樣吃食留下,又好不容易在心裏盤計半天錢,最好一咬牙,給了二十貫鈔。


    文箐這時候也隻好陪著她放一放血,便也掏出五十貫鈔來。唉,自己境地比他們的不知好多少去了,果然人比人,氣死人。自己要是同他們比,則是同情泛濫加酸楚之餘,會無比慶幸。


    趙氏回來直唉聲歎氣,對裘訟師道:“這案子,你要接了,若是涉及到那家的,還是多幫襯一下:那幾個小孩著實太可憐了。萬一他們爹再給抓起來,或者打一頓成個重傷,哪裏還能看病吃藥?隻怕也是個半死。要是沒了,幾個小孩子可也隻有死路一條了。聽他們街坊說,秦家是十足嫌棄這幾個孩子,認為小秦氏讓自家老母親喪命的,這一家子便都是災星。”


    裘訟師隻點頭應允,可他心中自有考量。小秦氏家的男人還不知道哪裏去了,如今官府亦有人在找,雖說沒有海捕追文,可是隻要一出現,隻怕會告個畏罪逃逸,到時隻會判的重,不會輕。再說,那裏麵涉及的事,自己作為馬家訟師,自是不好幹預。且曾無賴家的大哥回來,也做了黃家訟事,因曾無賴一案,便下足了勁,同汪家訟師一起刁難自己,如今能讓馬大郎無罪,便是自己亦怕有個意外,再不敢托大打包票說出這句話來。


    文箐想到戲裏說攔轎訴冤的,便同裘訟師說這事。隻見他苦笑一聲道:“哪裏有這等輕鬆,便是巡撫出門,亦是儀仗鋪過,旁人靠近不得。擾了官,便是杖責。再者,這事要是越了縣令直接去找巡撫,難免不被人私下裏以此為惡,反而掣肘。”


    文箐也沒想到的是:曾無賴的大哥還真有些斤兩,在對付裘訟師的同時,果然又差點兒對他們下手,先是讓客棧老板趕他們,後來又差點兒讓他們無處投宿。好在袁彬臨走時,托人照顧,才沒出事,也找了一家十分仗義的客棧住下。


    正是因此,她更是被一再叮囑,不要出門。裘訟師那邊隻說馬家官司一了,就速速離開,去南昌府打聽一下。那裏畢竟是巡撫常駐布政司的地方,一方大員所在,想來安寧些。之後,再合計送文箐歸家一事。


    文箐卻為自己連累了裘訟師得罪曾無賴一事,十分愧疚。於是,心裏越發打定主意,自己絕不能再拖累於他,且找個機會,盡快上路才是。不過,馬家官司一日未了,裘訟師自是會忙個不停,她便隻好呆在趙氏麵前,陪著她。不訟他們屆時是否去往南昌府,可終有筵席要散的時候,彼此總會有相互說“後會有期”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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