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驛丞有個小侄女兒,小名叫香米,比文箐略大一點兒,倒是有點兒心高氣傲似的,也許在某個角度來看是有點二愣子的孤傻,也住在左近,偶爾也來與文箐串串門。(.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那次文箐本想去外院找柱子,快走到甬道的時候,就聽到栓子與豆子在爭論什麽。


    正待上前,卻聽到豆子很不服氣地在詰問:“為甚姐姐這般說姨娘?姨娘是個好人,好人!”


    栓子卻製止了他繼續問下去:“你休得說老爺姨娘的事,這不是咱說的,你這嘴怎麽同你爹一樣,一喝多了就閉不上了。你且……”


    “你們家姨娘就是禍水,要不你們老爺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都是她害的。好人?他們都說那是狐媚子。”原來是香米,她正在嗤笑這兩個小玩伴。


    栓子急了,罵道:“你一個小女娃,怎麽口出髒詞?驛丞大人是好人,怎麽會教出你這樣的侄女兒?!”


    “又不是我說的,你說不是,那你說說你們老爺怎會停職?”香米仍然氣勢不減地堅持。


    文箐聽著前頭半截還迷糊著,聽到這句卻是關鍵所在,馬上就想找她問個明白,到底為何停職?


    “你再說我便堵了你的嘴!”柱子罵不過人家,急得沒轍。


    “我便要說,你能奈我何?他們都這般說。你堵我的嘴,還有那麽多人呢。唔……”香米沒發出聲音來了,倒是有東西倒地撲騰的聲音。


    文箐忙跑過去,卻發現柱子把香米死死堵住了嘴,摁在地上,兩人不停在地上翻滾打鬥。


    一人說:“你不再說,我便不堵你……”


    另一人卻拚命掙紮,邊哭邊道:“我,我就說……就說!”


    “都別打了!快起來!”文箐想著打架哪裏有用,不如把這些話告訴自己好一些。


    栓子見小姐喝“停”,忙放開了香米,道:“豆子,小姐,咱們不與她玩。後院去!”


    香米地趁機拽了栓子的頭發,狠狠地揪著。


    文箐想去拉,栓子怕傷著她,叫著讓她到一邊去。


    最後還是小綠碰到了,把二人從地上分開來。


    文箐想了解情況,去拉香米起來。


    香米被栓子一氣,紅著臉,大喘著氣:“不玩便不玩,誰要與你們玩!”也不理文箐伸出來的手,自己爬起來,掛著兩行淚,找她娘去了。


    文箐便讓小綠送香米回去。等人走了,看著栓子。


    栓子嘴閉得嚴嚴地,還瞪了一下豆子道:“你別再亂說話!”拉了他自進去找文簡。


    小綠本來想問清什麽情況,可是這幾個小孩都不理,連豆子都做錯事一般,跟著栓子往院裏走。


    這栓子嘴比誰都嚴。這事涉及到姨娘,作為下人他們誰都不說主人的事,於是,文箐也沒法打聽這個事由了。文箐被這一場架搞迷糊了,但是隱約覺得周大人被停職似乎還與姨娘有關,可是他們二人又恩愛得緊,真是莫名其妙啊。


    這事,等以後再探個水落石出吧。隻是,此後香米也沒再上門來,她便也沒了查探的機會。


    另外,她現在開始關心起周夫人了,覺得這是一個寂寞非常的女人,在長袖揮舞的背後,有著無法言語的苦楚。


    文箐能想到的辦法就是自己多花時間纏住了周夫人,讓她沒時間去想別的,就好些了。於是經常就問一些成都府的事。


    周夫人道她那時總是喜歡打打殺殺的,纏著栓子打架,渾不是個閨女,還以為是哪裏的野小子。可就是這樣,全府裏都喜歡,因為周府裏的人都太靜了。小時候摔了,也不太愛哭,就是有點兒傻頭傻腦地,老說將來長大了要保護弟弟,保護一家人。弟弟幼時體質沒她好,她卻總是想抱……


    周夫人回憶起來,嘴角的笑容便讓聽故事的文箐覺得那是幸福無比的一段經曆。


    文箐又問:“母親那時不怪我沒多識些字?”


    “你倒是不笨,最是會偷懶,就是心性不定,老沉不住性子來練字。認字難不倒你,你爹叫你唐詩,才幾遍,你小小的年紀就能背了,哄得老爺那時高興得象是中了狀元一般。便是教你《三字經》,《千字文》,那時你也能背得些,隻是我們那時認為太早了,總想讓你再玩幾年。你爹比我還要嬌養你。”周夫人沉浸在過去中,恬淡的笑,很美。過了會後,醒過神來,問:“還記得母親教你的《三字經》?”


    “記不太清了,模糊有些印象,倒也沒忘光。”文箐以前倒真是被她老爸逼著念過,隻是真是模糊記不清了,當下也就慢吞吞念了幾句。明代的三字經與她學過的三字經有點不一樣,因為後來學的大多是清代編寫的,比明代的要好些。


    周夫人點了個頭:“千字文以前你爹倒是逼著你念了些。你要是想討你爹開心些,倒不如記下來,給你爹背背,以前你太活潑了些,沒有女子的貞靜。沒想到如今卻你是嫻靜了,他……”


    “爹爹教的,我倒也記得幾個字,母親不如教教我,就是為了爹的病,我也會用心學的,再不敢頑皮了。我也知道我年歲小,不能身側侍疾,爹他要是樂意聽,女兒自然……”文箐如今想:享人家這份天倫之樂,總得回報點才是。


    “他哪裏會不樂意,自然會高興的。他素來喜歡你,以前說你不聽話太頑性些,可是卻也喜歡你那樣逗他開心的。你爹,對你,是極好的,便是天上月亮你想的話他也會哄著說要給你……”周夫人幫文箐把剛才弄亂的幾根碎發理了下。


    “那我現在就學吧,母親您要是不累,現在就教教我。”文箐想,周夫人對自己,不亞於當初媽媽對自己的愛。占了人家女兒的身子,總是得有點兒女兒姿態才是。自己孤靈靈穿越到這個小身體上,哪都去不得,周家如今便是自己的唯一的依靠。這個家好,自然自己便也能好好當一個小孩在這裏不用操太多的心。如果這“家”要敗了,自己隻怕也度日維艱,成天得想著一日三餐何以為繼,這讓她害怕了。以前哪裏會想到這些,從出生到上學到工作,都是按順序來,自有人安排,衣食住行,隻要一卡在手,便可行遍天下。如今,周家便是自己的真正衣食父母了。


    周夫人一看女兒這態度如此端正,心理是高興又有些擔憂。這落難而來早慧,突然讓女兒如此委屈,終是心疼。卻又想到自己若沉屙不起,姨娘是難持家的,唯有女兒要是教好了,還能持家,沒了自己,這家自然過得好的。文箐要早是大個幾歲,能十二三歲,該多好。將來的話……


    當下,收斂心神,拿了紙來,一邊念,一邊寫了幾個字,然後教於文箐。文箐發現周夫人寫得很好的一手瘦金體,這人其實有鋒芒,想來隻是藏於家宅的瑣碎中。


    文箐以前被她爸逼著從小就背東背西,恨不得培養成一個女才子,倒是沒養出來文彩來,隻是把性子養得沉了些,渾不似周遭的八十年代的人,人才二十歲,卻似三十歲的慢條斯理。她媽是有點兒急性子,直怨她爸把女兒給養成了小老太。她爸素來是慢性子,覺得這女兒還是隨了自己,雖不如自己意,沒選文科,去學什麽給排水專業,又被一幹堂表兄弟哄著學了廣告設計,但終是自家的女兒最好,天下無人可比。


    文箐跟著念,等周夫人放下筆來,她也拾起筆,學著周夫人的樣。第一回故意把墨蘸了點出來,得了周夫人的安慰,看著周夫人的樣子往差裏描了幾個字,“人之初”的“初”字那一下鉤卻故意用筆把那鉤分兩筆完成,道:“母親,看,像不像?”


    周夫人也不由得被逗樂了,“像,太像了。寫得很好。就是要慢點兒,先簡單點兒來,等以後寫多了,自然會比母親寫得還要好。”


    如此,文箐就把三字經,千字文,開始練上了。這邊,文箐想著:繁體字一個字寫起來,真累人啊,抵得上寫幾個簡體字了。關鍵是寫小字,就是黑乎乎一團,自己不能寫得太好了,但也不能太壞了,畢竟人家周夫人以前也教過。說記不得了,可也能不全忘了,畢竟現在自己是“慢慢記得起爹和姨娘教的一些唐詩和三字經”了,而且寫字也可以越來越多了。


    外間陳嫂開始還歎口氣,聽得裏麵夫人似乎有些笑意的語氣,又舒了口氣,小姐還是如此貼心啊。過後又開始算計花費,心裏暗暗地想著自己已經偷偷地填進去一千來貫月錢了,希望陳大福快點回來,要不然,可該如何是好。不過夫人好象也似有查覺自己添錢進去,所以才急著典賣打撈上來的箱籠裏的物事。


    陳嫂晚上和阿靜以及李誠合計了下,最後尋了個主意,拿到集上或者碼頭上看看價格,是不是比質鋪裏的高。要是高的話,就輪流著去賣,總好過當掉。


    幾日後,周夫人查了帳,也知道了這些行為,拉著陳嫂的手,半晌歎了口氣道:“阿蘭,委屈你們了,我還不知以後會不會更壞。老天開恩吧。”周夫人說這幾句話也是有原因的。


    因為連續幾日,開始下雨了,有時大,有時又小卻綿綿不絕,似老天爺心情連續不好,澆個花心不在焉地沒澆到花盆裏,卻灑到了人間。


    這雨一下,周家人全部都心情不好起來,周大人病勢本來見好,卻不明原因地又嚴重起來,甚至兩臀開始要生褥瘡了,畢竟這一下雨,沒地方晾曬被褥。兼之其本人又是一個好強的人,什麽都忍著。所以就是其他再精心侍候,奈何了不老天爺,更奈何不了他自己心思重重,病情似有加重。


    姨娘也累得病了幾天,據阿靜說病了的時候姨娘在夢裏被嚇醒,問她也不說。隻是醒來後,也變得更怯弱了,成天守在周大人床前,怕一錯眼,就好象會丟了一樣。周大人是她的主心骨,這主心骨要是散了,她也散了。


    文箐聽阿靜在同陳嫂說這些個,她自己看姨娘那樣,頭也痛。這人吧,病從心底裏一起,就隻能心病從心解才是。可是她小,也無能為力。更何況,姨娘對周大人個好法,確實是讓現代人的她也覺得“我的眼裏隻有你”才能表達出那種狀態。


    於是連帶地,姨娘對文簡的心思少了些,但好在文簡的膽子似乎大了些,他便跟緊了這個唯一的姐姐。文箐卻想自己本來好多和周夫人說話了解一些事情的,如今有了小尾巴,隻得先顧了小尾巴的心思,把自己的渴望先放一邊,慢慢來。


    至於周大人他一方麵苦於自己連累全家,另一方麵又死死掙紮不願就此放棄生命,可是要強地不願讓周夫人看自己的體表病況,卻可以接納姨娘給自己擦拭身子。這讓周夫人無名地著惱,本來覺得幾十年都過去了,卻如今,到頭來,還是落得如此一個境地,傷神傷心。周大人是在清醒的時候對周夫人輕輕表示“對不住”,偶爾又在周夫人探望迷糊中的他時,叫一聲“阿月”,那是周夫人的閨名,卻無力完整表述自己內心,那對不起裏是不是有著別的,有哪些內容,其他人都不清楚。更有時候,想來多叫的是姨娘的名字“玉兒”,有次姨娘不在,文箐聽到了,周夫人也聽到了,都隻當作周大人未說過什麽。


    周夫人的咳嗽就是不見好轉,到最後,也不想吃藥了。陳嫂隻得在一邊背地裏哭,“夫人要是垮了,這家就散了。”文箐隻得在周夫人麵前表乖,討好,從旁安慰,給她多一些時間來分神,不讓她多想那些頭疼的事。


    這一月,在四川的李船主也讓路過的船家來查探情況,都失望而去。


    所有的人,都如霜打的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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